冷……好冷。
司徒薇浑身颤了颤，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拉入怀中。
司徒薇停止惊颤，深深地睡了过去。
清晨醒来，却对上男子一双微笑的眼眸。
明亮得就像天边的朝阳。
司徒薇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有的时候，真希望这样便是一生一世，不再受任何狂风暴雨的袭击与侵扰。
“傻瓜。”齐隆浩吻吻她的额头，坐起身来。
司徒薇也坐起身，她下了，走到妆台前，拿起牛角梳，轻轻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阿薇。”齐隆浩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腰，亲吻着她的脸颊。
“真地……好喜欢这样……”
“那我们就这样，天长地久。”
“是的，”司徒薇握紧他的手，“咱们一起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对他们而言，拥有彼此，也就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不再容许任何人插足，或者破坏他们的甜蜜与幸福。
“等明年，草原上开满金葵花，我就带你去，好不好？”
“嗯。”司徒薇脸上全是微笑，眼底却隐着丝忧伤，纵然眼前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她也愿意相信他。
这一天，他们过得相当平静，一起做饭，吃饭，晚间坐在火塘边，司徒薇来了兴致，拿着纸笺和笔，自己作了几首小诗，因为觉着得意，念给齐隆浩听，齐隆浩脸上洋起丝丝笑意。
而草原另一端，静默的齐纳河畔，男子安静地坐着，看着那潺潺流淌的河水，脑海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夜风吹过他冰冷的额头，经过多番血腥的洗礼，这个男人，已经从当初的热血冲动，变成了现在的冷毅果决。
两手在身下的土地抓了一把，然后再慢慢地放开，渥希黑眸深沉。
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这种感觉反而让他觉得轻松。
这个草原上，再没有人记得他，再没有人会对他怎么样，也再没有人伤害他。
他自由了。
终于，不必再忍受西番贵族长年永无止境地压榨，终于，不必再看着自己的亲人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这样就够了吗？
天底下只剩他一个人，漂泊，无依。
渥希抬起头来，朝远方看了一眼，那里很黑，没有人知道，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抑或，是悬崖，峭壁，或者其他。
走吧。
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反正，在这儿也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爱他，没有人恨他，当你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或许，你会觉得特别地孤独，十分地孤独吧。
最后朝那片辽阔的草原看了一眼，渥希大步流星地走向前方——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
“汗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出行列，“一年一度的神祀节将至。”
“神祀节？”齐元凯先是一怔，继而点头，“没错，神祀快到了，然后呢？”
“按照规矩，汗王应该带上储君。”
“储君啊。”
又是这个问题，齐元凯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不奇怪，孩子们年纪都大了，总该给他们一个交代，老这样让储君之位悬着，大伙儿的心也都悬着哪。
齐元凯阴冷目光扫过一众人的脸，看得众人心头齐齐一震，他那双利目宛如两把尖刀，准备命中人的心脏，仿佛他们在想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掌心。
齐元凯眯眯眼，众人一看他这表情，赶紧噤声，因为谁都知道，这是汗王即将发怒的前兆。
齐元凯是愤怒的，而且愤怒了很多年，只是他一直把这愤怒浅抑在心头，没有发作。
他知道，底下这帮人都是各在打各的算盘，在他的四个儿子身上下着赌注，以图今后的荣华富贵。
老子还没死呢，就想着另起炉灶了？
或许，这是每个掌权者，都会有的心思吧，父亲，儿子，世上最亲密的两个男人，有的时候，却也是互相角逐厮杀的敌人。
老的还不想退位，新的已经磨刀霍霍，迫不及待，想要扑上来代替老的。
齐元凯不由轻轻地深吸一口气：“这件事，以后再议。”
众人默然，转身鱼贯离开了金帐。
“你们说，汗王这是什么意思呢？大王子如今已经年近三十，早就有资格立储了，可是汗王却始终不肯松口。”
“莫非，汗王心中有其他的盘算？”
齐隆液阴着脸回到自己的帐篷，刚一进门，恰好遇上一个侍妾捧着漆盘出来，齐隆液未及深思，劈面便是重重一个耳光，将侍妾打翻在地，指着她的鼻子冷喝道：“没长眼睛吗？”
侍妾身子缩成一团，簌簌发抖，半句不敢言声。
“滚滚滚。”齐隆液一声低吼，侍妾便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
齐隆液直直地站立着，浑身冷然，他现在几乎已经能感觉到，整个西番王廷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议论他，嘲笑他，讽刺他。
三十年。
在西番人的记忆中，没有一个汗王，能够掌权如此之久。
犹记得小的时候，父汗把自己抱在马背上，沿着齐纳河一边慢慢地往前走，一边指着那无边辽阔的草原道：“知道吗，这些，这些，将来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吗？”小小的齐隆液眼里充满了好奇，他看见草原上那些漂亮的野花，看着满头发辫的小女孩儿跑来跑去，看见羊群和马群，看见天上的白云，碧绿的草地……
“将来，你要爱这片土地，好好地爱它，像对待你的妻子儿女一样对待他。”
“对待我的妻子儿女？”齐隆液怔愣，那个时候，他并不太听得懂父汗的话，总觉得他的眼里隐着深沉的沧桑。
转瞬间，光阴弹指，三十年都过去了，为了这片土地，为了巩固他父亲的统治，他征战，他厮杀，他双手染满鲜血，可却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因为在他看来，这片土地是自己的！
“殿下。”一名侍卫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大王请您去金帐。”
“父汗？”齐隆液眼里闪过丝诧色，继而快步出了帐篷，朝金帐而去。
待他走进金帐里，才看见齐元凯背对他而立，正默默地打量着那张虎皮椅。
“父汗。”齐隆液立定，朝齐元凯深深地鞠了个躬。
“你来了。”齐元凯的声音里带着几许沧桑。
“是，父汗。”
“本王，”齐元凯慢慢地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想问你一个问题。”
“父汗请讲。”
“你觉得，一个什么样的人，才是合格的王者？”
“合格的王者？”齐隆液有些怔愣。
“是的，在你看来，一个什么样的人，有资格成为这片辽阔草原的统治者？”
“当然是，强者。”
“那么，什么样的人，算是强者？”
“父汗？”齐隆液觉得，今日父亲的话大有深意，但他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在你看来，强权和武力，能永恒地控制人心，是也不是？”
“……”齐隆液没说话，就算他想回答是，此刻也不敢回答，他晓得父亲对他的所作所为，一向有太多的不满。
“在你看来，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统治整个西番，是也不是？”齐元凯提高了嗓音。
“我问你，倘若我将西番交给你，你会怎么做？”
“孩儿……会像小时候父亲教导的那样，爱西番。”
“在你眼里，西番是属于谁的？”
齐隆液许久没有言语。
“我再问你，作为一个王者，你将如何对待你的子民？是置他们的呼嚎，悲喊于不顾，还是舍却自己的性命，保护他们？”
“舍弃自己的性命？”齐隆液怔然。
“在你看来，身为王者，就是享受无边的荣光，以及众人的膜拜，是也不是？”
“父汗……”
齐隆液被齐元凯一连串的责问问得哑口无言。
“看来，这些问题，你从来没有好好地深思过。”齐元凯一拂衣袖，“下去吧，下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是，父汗。”
齐隆液走出金帐，远远却看见齐隆洪和齐隆泯立在一个毡包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大哥。”
一见到他，两个人立即围了上来：“大哥，父汗叫你去……”
齐隆泯只把话说了一半，齐隆液淡淡扫他一眼，调头而去。
齐隆洪和齐隆泯心中暗暗纳着罕。
“你说，父汗把大哥叫去做什么了？”
“我想，肯定是汗位传承。”
汗位传承，这是他们几个心中的禁忌。
十年来，围绕这个问题，矛盾变得越来越尖锐，越来越突出。
迟早，会引发一场血腥的争端。
这是所有人的共视，但明面儿上，却没有人敢提出来。
因为还有齐元凯在，他可以控制局面。
是的，齐元凯可以控制局面。
他也一直试图着，努力让西番按照自己规划去走。
不管是枭勇善战的大儿子，智计过人的二儿子，心思诡谲的三儿子，还是表面上玩世不恭的四儿子，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茶香袅袅。
齐元凯舒适地躺在虎皮椅中，达慕儿跪在地上，慢慢地替他捶着腿，而云尹则一丝不苟地烹着茶。
煮好一碗奶茶，云尹恭恭敬敬地端到齐元凯面前，齐元凯却坐着没动，倒是达慕儿站起身来，接过茶盏，凑到唇边浅尝一口，然后看着云尹冷冷地道：“拿回去，再重煮。”
整个过程中，齐元凯始终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动静。
云尹没有反驳，坐回炉边，再缓缓地煮了一碗，呈给齐元凯，这次，齐元凯没有等达慕儿有何动作，但抬手接过了茶盏。
“味道不错。”
男人脸上浮起几许笑意。
“汗王……”云尹立即凑到他身边，撒娇，达慕儿跪在地上，看得心头火起，却始终紧紧地咬着唇，不敢发作。
“你先出去吧。”齐元凯摆手，令达慕儿离去，然后搂紧云尹，在她脸上亲来亲去，云尹发出咯咯的娇笑声。
走出帐篷的达慕儿，下垂的手攥紧衣裙，眼里燃起几丝戾色，心里早将云尹千刀万剐，死贱人烂贱人地骂了几千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