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齐隆浩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老人。
一个****上身,衣衫褴褛的老人,正沿着河畔一步一叩拜,夕阳的光芒洒下来,让他看上去宛若一尊神祗。
齐隆浩微微睁大双眼。
他忽然间想笑。
却没能笑得出来,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看着,直到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愿长生天保佑你。
齐隆浩抬起右手放在胸前,默默祷告。
回王廷这一趟,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感慨——他看到了衰老的父汗,看到了磨刀霍霍居心叵测的哥哥们,看到了淳朴善良的草原牧民,看到了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奴隶们。
他都看到了。
父汗说,这片大地在等待一位英明神武的统治者,那个人,会是他吗?
对于汗位和权利,他从来没有任何觊觎之心,他只是记得母亲临终时说过的话,一定要正直地活着,做一个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是男人。
我是辽云草原的儿子,我的灵魂,来自九天之上,它不接受任何世俗的束缚与约束!
齐隆浩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最迫切的声音!
父汗,其实您完全不必担心,倘若孩儿众望所归,自然会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倘若孩儿并非天命所许,纵然你将权杖交到孩儿手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这些话齐隆浩不会对任何人说,也不会对他的父亲说,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永恒流淌的齐纳河水,体会着内心深处那难言的向往。
他向往在万里草原上奔驰,他向往像雄鹰一样飞翔,他向往成为一代真正的英主,或许,这很困难,但有什么关系呢?他一定会努力的。
直到天色漆黑,齐隆浩方才回到金帐里,看见齐元凯已经起了身,穿着正式的服饰,端端正正地坐着,云尹正非常细致地替他梳着头发。
“父汗。”
“你回来了?”齐元凯转头看他,眼里燃起一丝亮光,显然非常高兴看到他。
“父汗,孩儿拜见父汗。”
“你快起来。”齐元凯伸手将他扶起,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掌,“我的好儿子。”
“父汗。”
“你去煮两杯马奶茶来。”齐元凯命云尹离去,这才握紧齐隆浩的手,有些急迫地道,“如果你想回王廷,就得加快动作。”
“父汗?”
“我能说的,只是这些了。”
齐隆浩却未置可否。
“父汗老了,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你的哥哥们,他们——”
“辽云草原不会有事,”齐隆浩异常镇定。
“你——”齐元凯看着他,面色惊疑不定,“看样子,你早有决断了,是吗?”
齐隆浩没有说话,纵然身为王者,也还是有太多的事无法控制。
“或者,我该相信你。”齐元凯深深地注视着他。
“父汗,我还是那句话,不会向您承诺任何一件事。”
“好吧。”齐元凯终于妥协了,“明天,我们收拾一下,去圣灵山吧。”
“明天?”齐隆浩一怔,“孩儿可不可以先回山上去?”
“你是想,”一提到司徒薇,齐元凯的脸色便有些阴沉,“去接那个女奴隶吗?”
“父汗大概忘了,隆浩的亲生母亲,就是一个女奴隶。”
齐元凯顿时语塞,他面色稍稍变了变,然后将齐隆浩拉到一旁,沉声劝道:“浩儿,如果要与你的几位哥哥抗衡,你应该娶一位或者几位部族首领的女儿为妻,借以增强自己的实力。”
“父汗当年,也是否这样做的吧?”齐隆浩的表情仍然那样平静,“可孩儿绝对不会,不会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自己的心意,就算整个西番的人,反对孩儿,那么孩儿会义无反顾地抛弃西番!”
“你说什么?”齐元凯霍地瞪大双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孩儿很清楚。”齐隆浩一字一句,没有丝毫的犹豫,“孩儿爱阿薇,此心天日可鉴,如有违誓,人神共诛!”
“你,你。”齐元凯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因为一个司徒薇,你就要放弃整个西番吗?”
“因为一个司徒薇,孩儿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是儿子今生最高的承诺!”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有如一棵挺直的苍松,傲然拔尘。
齐元凯往后退了数步,猛然坐倒在椅中,他虽然,看不清这件事的最后结果,但是,也绝对不会支持。
“父汗。”齐隆浩跪了下来,朝着齐元凯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请您尊重孩儿的选择,如果没有阿薇,隆浩情愿放弃在尘世间所有的一切,倘若父汗准许阿薇的存在,并准许她一直陪在孩儿身边,孩儿会学着如何去做一个优秀而出色的汗王,孩儿绝不食言。”
“可是,可是将来。”
“将来如何,很难预料,但不管发生什么,隆浩会依然爱阿薇。”
“好吧。”齐元凯终于妥协,“我,答应你,允许她留在你身边。”
“多谢父汗。”齐隆浩深深叩了一个头,起身离去,他的背影是那样决绝,不留丝毫余地,齐元凯静静地坐在虎皮椅上,不禁想起他的母亲,那个孱弱的女人。
她要经过多少的艰辛与磨难,才能生下齐隆浩?才能将齐隆浩养大?
只是可惜,到最后,自己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驾,驾。”齐隆浩一路飞奔,看着远处那座山头,他忽然间归心似箭,我回来了,阿薇,我回来了!
一路飞冲进小木屋里,他看见司徒薇正整理着东西。
“阿薇。”齐隆浩兴高采烈地跑过去,一把将她抱住,“阿薇,明天我们去圣灵山。”
“圣灵山?”司徒薇把鬓边发丝掠到耳后,转脸看他,“我们去圣灵山?”
“对,”齐隆浩重重地点头,“草原上的人都说,圣灵山是最美丽的地方,只要心灵够纯净,就能感动上天,上天会成全任何一个人的心愿。”
“哦。”司徒薇点头,“你是自己去,还是——”
“陪父汗一块儿去。”
“只有你吗?”
“是的,只有我,和父汗。”
司徒薇沉默。
“怎么了?”齐隆浩仔细注意着她的脸色,“难道,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不知道。”司徒薇摇头,“既然如此,你赶快去歇息吧,我会帮你整理好一切。”
“嗯。”齐隆浩点头,仔细瞅着她的脸色,“不过我看你,似乎不太开心,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司徒薇摇头。
齐隆浩这才点点头,走回床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始终又悬念得紧,又跑回司徒薇身边。
“你心里有事。”
这一次,他单刀直入。
“我是有事。”
“那你说。”
“你,相信你的父汗吗?”
“父汗?”齐隆浩微愕。
“他从前,一直都不怎么注意你,直到最近,才愈发地希望你回去。”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汗王是真想把汗位传给你,还是只在你们几个中间作试探?”
齐隆浩心中忽然突地一跳:“你,你也想着汗位?”
“不是我想着汗位,你在这个时候回去,你觉得王廷的人会怎么看你?怎么想你?怎么议论你?难道他们会认为,你回去王廷,只是为了尽孝道?而没有半点私心?”
“那又如何?我们做自己该做的事,他们爱说,那就让他们说去。”
“如果他们不只是说呢?”
“难道——”齐隆浩双眉一挑。
“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四王子,都不是易与之辈,还有那些西番贵族们,个个如狼似虎,你可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他们?”
齐隆浩沉默,半晌才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父汗。”
“我知道,现在纵然王廷龙潭虎穴,你必定也是要回去的。”
司徒薇说完,打住话头,她实在是很担心,齐隆浩这一去,会不会被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撕成粉碎。
或者,他们明的不敢来,但暗的,谁能保证?
再有,他们或许不敢对付齐隆浩,却可能将矛头转向自己。
司徒薇冷静地分析着,她不是那些在温室里长大的娇弱女子,她比谁都更清楚,这世间险恶的人心。
想当初,齐隆浩站在她的面前时,她也确实怀疑过他的动机。
而现在,她既然选择和齐隆浩在一起,就必须替他筹划,打算。
“阿薇?”
“你……在王廷,连一个相信的人都没有,是不是?”
“那倒不是,喀查大叔,还有朝云,都是可以相信的人。”
“有多可靠?”
“……”
“你还是那样。”司徒薇轻轻替他整理着衣衫,“告诉过你多少次,在利益面前,不要相信任何人,你就是不明白,除非性命之交,否则一般人,翻脸比翻书快,根本没有任何交往的价值。”
“阿薇?”
“草原上到处都是狼。”司徒薇替他整理好袍服,踮起脚尖,深深吻住他的唇畔,“你首先要学会的,是保护你自己。”
“我会保护我自己的。”齐隆浩握紧她的手,“曾经,我也觉得自己这条命,死活无所谓,反正没有人在乎,可是自从有了你,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至少,我得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保护你……”
“阿薇。”齐隆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是我要保护的人,我一定会好好地保护你。”
“我知道。”司徒薇点头,眼里满是亮光,“我知道你会保护我,一生一世永永远远地保护我。”
“阿薇。”齐隆浩紧紧地抱住了她。
司徒薇将脸庞轻轻地贴在他的胸前,心中却难掩酸涩。
保护……
保护……
闭上眼,似乎都能听到阵阵刀枪剑戟碰撞的声音,你听到没有呢?
过了许久,她才把自己柔弱的身子从男人怀里拔出来,十分平静地整理着钗饰。
晚上,司徒薇做了手抓饭,和齐隆浩靠在火塘边,慢慢地吃着。
手抓饭的味道很好,齐隆浩双眼微微眯起,一脸幸福。
等吃过饭,司徒薇收拾好一切,让齐隆浩去歇息,自己坐在火塘前,一面补缀着衣服,一面想着心事。
如果,明天出现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她要去向谁求救?
或许,向谁求救都没有用,她只能……
“扎着手了。”齐隆浩的脑袋忽然从后方伸来,把她手里的破衣裳给拿走了,口中轻嗔道,“都已经破了,还被它做什么?明天我让人买去。”
司徒薇转头看着他,忽然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