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静寂。
夫妻俩紧紧地依偎着彼此。
齐隆浩拿过司徒薇的手,握在掌心里:“你现在是否还怀疑,我无法保护你?”
“不。”司徒薇摇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我相信你,相信你是这西番草原上最出色的男子,相信你的智谋,你的勇猛,你的善断,你的博学,隆浩,我爱你。”
“阿薇。”
“你一定会成为,西番历史上最杰出的王者,你会创立属于西番的文化,并使之发扬光大,后世子孙会记得你丰功伟绩,你,不会辱没你的父亲,辱没你的姓氏。”
“阿薇。”
“可是我知道,”司徒薇仰头看着他,“你从来不在乎这些,你只是想整个西番,处处都一片祥和,你只是不希望,那些残忍的屠杀,阴谋,血腥再度上演,你只是渴盼着,能将你母亲……对了隆浩,我们去看母亲吧。”
“好。”
展现在司徒薇面前的,只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她微微有些惊愕地张大嘴。
“母亲就葬在这里,”齐隆浩深吸了一口气,“那个时候她病得很严重,躺在帐篷里奄奄一息,她还没有断气,可是那些人气势汹汹地走来,用一条席子裹起她,把她拖了出去,我哭着追出去,大喊大叫,可是根本没有人理我,他们拖着母亲往前走,扔进了一个火堆里,我扑过去,他们把我拽开,我大哭大叫,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火已经灭了……”
齐隆浩一字一句地说着。
司徒薇的胸口忽然一阵剧烈地疼痛,然后单膝跪地,抓着地上的草,痛哭失声。
草原上几许风吹过,透心地凉。
那是一种强大的绝望与哀伤,瞬间洞穿人的心脏。
“你没有恨吗?”
“恨。我很恨,恨那个无情的男人,恨所有的西番人,我和你一样恨——”齐隆浩转头看了她一眼,“所以,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们的心,是一样的。”
“我们的心?”
“是。”齐隆浩点头,“就是我们的心,你看到我们的心了吗?”
“我看到了。”
“所以,我从来不跟……他讲话,我讨厌他,我看着他跟一个个女人欢好,心里却带着冷笑,我看着他们争斗,却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司徒薇沉默。
“那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找到一个心爱的人,然后带着她离开,老天成全了我,把你赐给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生一世都要守护的人。”
“可是,我却不能完全抚平你内心的伤痛,无法,消除你的怨恨。”
“不,当你走进我帐篷的刹那,我的怨恨就已经消除了,阿薇,我爱你,我要守着你,你比任何事,任何人都更重要。”
司徒薇看着这个男子。
天色渐渐地黯了,夕阳给山岚织染出一道金边,两个人站起身来。
“走吧。”
他们回到了王廷。
出乎所有人意料,齐隆浩没有住进金帐,而是回到做王子时的帐篷,那里有他所有最甜蜜最痛苦的记忆,也有他的青年时光。
“汗王。”
每一位经过的人,都弯下腰恭敬地行礼,齐隆浩则十分平静地回礼,他仪态从容,没有半分傲慢。
“隆浩,你在想什么?”
“我需要一些人手,一些,懂得中原文明的人。”
“在奴隶当中,应该有这些人。”
“是的。”齐隆浩点头,“所以,我想来一场简拔考试,挑选那些文武双全的人才,让他们得到合适的岗位。”
“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司徒薇点头,“你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制订相关的法令,然后逐条实施。”
“好。”
齐隆浩点头。
他开始颁布一条条政令,从奴隶中选取那些真正有才学的人,也给予了西番贵族们相应的职位。
他平静而从容,深沉睿智,豁达而仁善。
他下令废除旧的法制,改善奴隶们的处境,让他们可以通过一定的途径成为平民,获得自己的帐篷和土地,拥有在西番定居的权力。
齐隆浩,他的名字随着他的仁政一样,散布到辽云草原每一个角落,人们孺慕地谈论着和他有关的一切。
他从来不凭借权势为自己谋取任何不正当的福利,他兢兢业业地做着每一件自己应当做的事。
司徒薇静静地凝视着那个男子,她是离他最亲近的人,也最明白他的心事。
隆浩,你,一直默默地努力着,想要成为一个最伟大的王者,你期望你的子民们,每一个都能得到幸福,每一个都可以和自己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你不希望再有痛苦和悲伤。
我会支持你。
不管你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会支持你。
长生天在上,见证了一位王者的成长。
“大汗。”
“什么事?”
“仓溪部族发生瘟疫。”
“瘟疫?”齐隆浩微怔,“有派人去调查吗?”
“暂时还没有。”
“立即派人前往。”
“是,大汗。”
“疫区的情况如何,要及时汇报。”
“是。”
待来人退下,齐隆浩的目光回到书册上。
“瘟疫?”
听了阿娜的话,司徒薇抬起头来。
“正是呢汗后,听说疫区的情况十分严重。”
“王廷里有杰出的大夫吗?”
“这个。”阿娜沉默。
“怎么了?”
“听说倒是有一位,可是他。”
“他怎么?”
“他未必愿意去啊。”
“那倒是。”司徒薇默然,想想看,像疫区那种危险的地方,有谁会愿意去呢。
“等等再说吧。”
晚间,齐隆浩回到帐篷里,司徒薇亲自煮了奶茶给他喝。
“听说,仓溪部族发生了瘟疫?”
“是。”
“你打算怎么做?”
齐隆浩眉头微微地蹙着,像是十分为难。
“怎么了?”
他摇头。
司徒薇心中思忖,已然有了主意,只是没同齐隆浩说,倘若她说了,他必定不会同意。
“汗后。”阿娜惊讶地看着穿上便服准备出门的司徒薇,“您这是要去哪里?”
司徒薇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一点都不想告诉她她的去处。
略略思忖,司徒薇只道:“倘若汗王回来,你只告诉他,我去齐纳河畔散步了。”
阿娜眼里掠过几许迟疑,显然是不相信的,但她终究仍是蹲身施礼:“是,汗后。”
司徒薇一个人安静地离开了王廷,离开了金帐,她决定亲自去疫区看看,为齐隆浩排忧解难。
草地上躺着一只只死去的牛羊,还有奄奄一息的男女老少,司徒薇慢慢地走着,将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
“行行好吧……”一个老人伸出枯瘦的手,“给我一点吃的吧。”
司徒薇环视四周,目光落到一只大铁锅上,缓步走过去,把铁锅吊起来,很快烧开一锅水,然后寻了些野菜,放进锅子里煮熟,再用瓦罐盛了,递给那个人,对方接过,也不顾油盐全无,呼噜呼噜全喝了下去。
“您,”司徒薇半蹲下身子,深深地注视着他,“也是染上了瘟疫吗?”
“是。”老者的嗓音很沙哑,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扬,“我染上了瘟疫。”
“这儿,还有多少人染上瘟疫了呢?”
“很多。”
老者眼中浮出死寂的灰白,嗓音嘶哑:“或许我们都会死去,像这些牛羊一样。”
“请您一定要坚强。”司徒薇深深地看着她。
“可是坚强有用吗?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药,没有帐篷,没有牛羊,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的希望在哪里?啊?”老者说着,伸手拽住她的衣裳,发出低迫的喊声,“你说,我们的希望在哪里?”
司徒薇没有挣扎,任由老者的手缓缓垂下去,然后站起身来,带着满怀的忧伤走开。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而且必须找到药物,让他们可以活下去。
活下去,那才是希望。
可惜,自己从来没有学过医术,而且她知道一件事,西番的医术,农耕技术,纺织术,都不如中原。
她该怎么办呢?
夜幕渐渐地深沉了,年轻的女子在草原上徘徊。
忽然,她看到了一个人,正佝偻着腰,在寻找着什么。
司徒薇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却见老者正扒开一堆野草,从里面拔出一棵药来。
“找到了。”
“卜赞大人。”
“大人?”老者转过头来,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你叫我大人?”
“是的。”司徒薇的脸埋得很低,“我叫您大人。”
“我好像……”老人的目光有些深沉,“从未见过你。”
“是的,大人。”司徒薇的嗓音很低,“您从未见过我,但是我,却经常凝望您的身影。”
“为什么?”
“您是我敬重的人,也是我……心中的神祗。”
“哦。”老者并不以为然,转头看着手里的草药,“我只是想知道,长生天会不会赐给它的子民以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