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脸颊,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司徒薇一时不由看呆了。
未几,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她的手轻轻握住:“丫头,做什么如此出神?”
“从前,我一直觉得揽镜自赏是种很傻的行为,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顾影自怜。”
“自怜什么?”齐隆浩不免轻嗔,语里带了几分委屈,“有我爱着你,难道不够么?”
司徒薇抿抿唇,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了泪光。
“怎么了?”齐隆浩顿时心痛得不得了,坐下身把她抱住,“好端端地哭什么,又是外头那些人欺负你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
“没有啊。”司徒薇握住他的手,要他噤声,“不过是觉得有些难受,也不要如此地大动干戈,我并不喜欢张扬,只要这样静静伴着你便好。”
“你啊。”齐隆浩轻叹,揽紧了她,口吻更加柔和,“丫头不须如此,若有那起闲人招惹了你,我便远远地将他们都打发开去,你想和谁说话,便找谁来说话,你想和谁好,便同谁好,成么?”
“嗯。”
齐隆浩果然做到,不但在帐篷边又多增加了骑兵,而且严令所有人,没有他的命令,绝对不能擅自靠近司徒薇。
司徒薇每日只在家里做针线,或者终身制小孩儿的衣服,偶尔同阿娜说话,下下棋,倒也是心境平和。
她确实不愿意,并且越来越不愿意,面对外面的刀光剑影,渐渐对人情世态,生出无穷的厌恶来。
“逸儿,”司徒薇停下针线,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你可听到娘的声音?”
言罢,又抿唇儿浅笑:“听到了?呆会儿你父汗回来瞧你,逸儿,将来你长大了,定然同你的父汗一样英武帅气?逸儿……”
她声声唤着儿子的名字,眉目间愈显柔和,看得阿娜心中泛酸。
要是谁再敢伤害汗后,她……
阿娜不禁握了握拳头。
快傍晚时,齐隆浩回来,眉宇间带着疲倦,但在进帐篷之前,他却深深地呼吸好几口气,掩过自己的苍凉,方才走进帐篷里,见司徒薇好端端地在那里,立时长长呼出口气。
“阿薇。”他靠过去,司徒薇便搁了手里的针线,抬头看着他微微地笑,“回来了?”
阿娜早捧过水盆来,齐隆浩洗了手,阿娜又捧过热茶来,齐隆浩接过茶盏,凑到唇边慢慢地咽下,唇角继而扬起,走到桌案边,仔细看着司徒薇还未做完的鲜亮活计。
“真是不错,给咱们儿子的?”
“嗯。“司徒薇点头。
“针脚儿如此匀密。”齐隆浩点头微笑,“改天便给我也做一两样吧。”
“我正揣着,”司徒薇一手撑着桌案,歪着头儿看他笑,“给你做一根腰带,好好地束起来,你却自己讨上门来了。”
“当然要讨。”齐隆浩便弯下腰去,看着她眼里全是笑,“这是我的东西嘛。”
“我给你腰带,你且给我什么?”
“你要什么?”齐隆浩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如今我从头到脚俱是你的,你还要什么?”
“从头到脚吗?”司徒薇仔细地瞅着他。
“难道不是?”
司徒薇便不言语,心里却着实地酸起来。
知道郎情妾意,彼此早已交付真心,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镜花水月的不真实感,怕这一刻的幸福转眼消失殆尽。
“阿薇?”齐隆浩便近前碰碰她的胳膊,“好端端地怎么又不开心了?”
“哪里有。”司徒薇抬眼一笑,“不过是……胡思乱想罢了。”
齐隆浩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晓得她在钻牛角尖,却又不知如何劝解。
赌咒发誓她也是全都不信的,不信,也就只有不信吧。
“你就是喜欢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反倒添了些没必要的气来,我也从来不敢半点招惹你。”齐隆浩看看她,未免又叹,“阿娜,且去泡杯雪莲花茶来。”
阿娜应声离去,齐隆浩站在司徒薇跟前,想要劝她,又怕她越性上了火,若不劝她,他自己也挺难受。
到底是司徒薇先放下绣件,站起身来,接过齐隆浩的外袍,细细折好,放到箱子里,口中道:“我何时生过气?只不过有些闲闷,故此发了会子呆,你却又来说这些。”
“哦?”齐隆浩便挑了眉儿笑,“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你了?”
“若如此,我从今后在你面前,便全然收了所有的愁绪,只以笑脸儿对你,可好?”
“别。”齐隆浩摆手,“你在我跟前,倘若还要惺惺作态,那才是真个没有意思,从前怎样,那便怎样吧。”
一时阿娜捧了雪莲花茶进来,司徒薇接茶饮了,将空杯递与阿娜,吩咐道:“汗王肯定饿了,快上饭吧,今晚是什么菜?”
“新鲜的野菜汤,炒青笋。”
听见这个,司徒薇倒当真地笑起来:“却是合了我胃口,怕只怕,汗王不喜呢。”
“我哪里又不喜了。”齐隆浩便叹,“总是你这般多心,你喜欢的,我自然深爱,何时要拂逆你的意思?”
“那是我委屈你了?”司徒薇拿眼瞅他。
“夫妻之间,何必说这些?”齐隆浩摇头,“总之,你喜欢什么,一切都由着你。”
待阿娜送上饭菜,仔细看时,果然是炒青笋,以及新鲜的野菜汤,却有一只白色的砂锅。
司徒薇伸手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便飘了出来。
“野鸡炖蘑菇?”她不由瞪大眼,“在这儿可真是难得。”
“确实难得呢。”阿娜也忍不住道,“这野鸡是汗王亲自捉的,蘑菇是汗王亲自采的,连烹煮,也是让一个中原厨子弄的,汗后您看,汗王对您,是不是用了十二万分的心?”
司徒薇脸上的表情瞬间僵凝,不由转头瞧着齐隆浩,却只见他唇边浮着隐隐的苦笑,意思很明白——不管怎么跟你说,你只不信,只疑心我,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心里可只有你。
司徒薇心内一动,有满腔的话要诉,最后却只轻轻一叹,拿过碗盛了菜汤,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
帐篷里一时安静到极点,只有塘里的木块偶尔发出极细微的噼啪声,火星儿迸散,旋即又恢复平静。
“阿娜,你把饭菜都收下去吧。”司徒薇搁下碗,淡然道。
阿娜便近前来收了碗筷。
司徒薇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木箱边,掀开盖子,从里面取出条腰带,捧在手里,回到齐隆浩身边:“系上试试。”
“啊?”齐隆浩眼中顿时亮光大炽,正待接过腰带,司徒薇却先了他一步,从他身后把腰带慢慢地系上去,然后仔细地系上扣,收拾妥贴,后退几步,瞅着齐隆浩笑。
齐隆浩脸上不由浮起几许红晕:“我很英俊,很潇洒,是不是?”
“是,很英俊,很潇洒。”司徒薇点头,“我家夫君,是这西番草原上最杰出的男子。”
齐隆浩欢喜无限,两手在腰带上爱惜地抚摩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有这个。”司徒薇却又捧出另一件物事来,走前两步,替他系在腰间。
看那物事花样繁复,齐隆浩不禁道:“这是什么?”
“如意结。”司徒薇抿抿唇,“听说,凡是系了这结子,便可一生平安如意。”
“一生,平安如意?”
“是。”
“我如今,只望着你好,孩子好,其余的已不再挂念。”
“阿薇。”齐隆浩上前携了她的手,眸中满是暖意。
四月是辽云草原最美的时节,照例有很多的酒会,舞会,最闹热的莫过于赛马。
姑娘们很早便忙碌起来,准备最漂亮的裙子,绣出最好看的腰带,比谁的手更巧,比谁的心更灵,比谁的心上人更俏,小伙子们更是劲头十足,都想在赛马会上拔得头筹,一举惊人。
“阿薇。”齐隆浩穿了件簇新的袍子,撩开帐帘进来,脸上全是笑意,“赛马会那天,你也去吧。”
“我去?”
“是啊,牧民们都想见见你这位传说中的汗后,怎么样,和我一起去吧?”
司徒薇未置可否,她素来不喜热闹,倒爱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或者做女工,或者看书,只是看齐隆浩殷切目光,似乎极盼望她去。
“好吧,到时我会去的。”
“我着人去安排。”齐隆浩转身又走了出去,阿娜捧着茶过来,探听消息,“汗后,你答应汗王了?”
“嗯。”司徒薇接过茶盏,朝阿娜脸上细看几眼,忽有顿悟,“难不成,你也瞧上哪家儿郎了?”
阿娜向来镇定的脸上,不由浮起几许红霞。
“当真?”司徒薇惊讶至极,暗揣到底是谁,居然能得到这丫头的青睐,便不由多嘴一句,“那人是谁?”
阿娜捏着衣角,扭捏:“到了赛马会那天,汗后就知道了。”
“如此说来,”司徒薇抿唇而笑,“我却是要替你好好准备上一身嫁衣了?”
阿娜的眸色却黯淡下来。
“怎么?”
“其实,我不想离开汗后,想一直陪着汗后。”
司徒薇偏头不语,倘若是旁人在她面前说这话,她自然是不肯信的,但是这丫头,却从来没有骗过她一句,她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你把他带来,我且细瞧瞧,若他真爱你,也别辜负人家一片心。”
“嗳。”
阿娜答应着离去,司徒薇仍然坐着,一时却又想起齐隆浩来,不由怔住。
他们那时……
一段感情是如何开始的,往往到最后,都已经记不起当初的模样。
有时候一错眼的功夫,便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吗?
遇对了人,便可是一生开怀。
遇错了人,该有多少遗憾和愧悔,便是谁都说不清的了。
齐隆浩走进帐篷时,见司徒薇呆呆地,便靠过去,柔和嗓音:“在想什么?”
“我在想——”司徒薇抬头看他一眼,“阿娜那丫头。”
“她怎么?”
“有了自个儿心上人。”
“哦?”齐隆浩在她对面坐下来,拿过茶壶斟了杯茶,凑到唇边慢慢喝下,“是谁?”
“我也正好奇着呢,谁知这孩子不肯张嘴,只怕要等到赛马会,才得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