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
叶修年把钥匙给李童.
他似乎没有要回去的迹象.
看来今天只有自己走了.
他今天要加班?
好吧.只好自己走了.
已经放松警惕很久了.有叶修年在就很有安全感.
而且这样的小地方.
快到租住的房子楼下的时候,一条信息蹦进来.
掏出手机解锁.
有骑摩托车的人经过,两个男人,猛地一把,还没等她反应,就夺过手里白色的物件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消……消失了?
手里空空如也.
什么也没有了.
手机呢?
不见了……不见了?!
刚刚他们?把自己的手机抢走了?!
抢?
抢!
同样的感觉,熟悉的感觉.
被抢掉手里的东西时还有一种“他们马上会还给我”的错觉.张开嘴什么话也喊不出来,那一瞬间连反抗的力量也
失去了.
世界黑暗成一片.
同样的,熟悉的感觉.
好像世界都在塌陷,把自己压抑在地面上,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快要窒息!
快要崩溃!
怎么办?
怎么办!
强忍住自己快要泄下去的强撑的坚强,走到公用电话亭,颤抖着按下那串不经意里记住的数字.
第一次在自己家门口被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反应,只是打电话,也只能打给****风,可是现在,自己连****风的号
码都忘记了.
离自己最近的,自己第一反应能想到的,只有叶修年.
哆嗦着嘴唇，说，叶修年……然后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叶修年问，什么事？你怎么了？
真害怕自己不说话他会把电话挂掉，可是还好，他一直问自己，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我的手机被抢了……
很久以后才哽咽出一句话，李童忍不住流出眼泪。
叶修年说，你等下，我马上回来。
我马上就回来。
坐在一片黑暗里，想象着叶修年在做什么。
也许在请假，在和他那个主管请假。如果请不到，他就会直接走掉。
然后一直冲回来。
见到自己第一面，会抱着自己安慰说没关系。
脑子里一片混乱，抱着腿坐在地板上，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因为那次被人抢差点就吃多安眠药被小鬼把魂给勾走了
。
还记得****风在半夜回家把她拖起来骂骂咧咧地说什么，自己混混沌沌迪溺进了一个梦境里面，梦见死去的太爷
爷对自己说话，原以为他会将自己带走，可是不知道经过多久，自己的胃竟然翻涌起来。
左胸揪紧了一样绞痛，像一块湿润的布被卷起来，用力拧紧。
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好，干了。
喘不过气来，喉咙里似乎有东西要强制性冲出来了，它们嘶吼，放我自由，放我自由！
哇——
吐出来了。白色的泡沫，浓烈的药物味道，夹杂着黑色的浓稠的有酸臭味道的凝固的液体。
哇——
再一次吐掉，应该是没来得及起来，吐在床单上了。明天又要洗床单。
真他妈郁闷！
有气无力地拼命爬起来，刚飘到门边，又忍不住吐出来，再也没有力气行走，瘫在那一堆脏东西里面神志不清。
胃剧烈地撕扯，简直比死还难受。
脑子里清晰地记得那样难受的感觉。
自己睡过去，自己醒过来，自己拖地，自己洗被子，自己看医生。
****风他奶奶的什么都不知道，还骂人。
靠！
都他妈什么世道！
现在他更不知道了。
以后只要自己不找他估计他也找不着自己了。
好孩子，你不一直都想这样吗？
与世隔绝做仙人了啊同志。
哈哈。
真好笑。
有人敲门的声音。叶修年在外面叫，李童，开门。
房间里乌漆抹黑，她没开灯。
黑暗让她觉得安全。
她慢慢地打开门，定定地看叶修年几秒后直直地往地上瘫软下去。
坚固的城墙终于溃败掉，像被蝼蚁在一秒钟里把河堤钻出千疮百孔，河水疯狂猛烈地，决堤。
叶修年飞快地顺着她一起蹲下去，扶住她试图把她扶起来，可是脚骨像碎裂了一样完全地支撑不起体重，皱眉，
沉默。
“不就一个手机吗？”叶修年说，“起来。”
习惯性的沉默。
她撑着地面把让自己站起来，靠着床坐到地板上。
“坐床上去！”叶修年看着她。
两个人僵持着，李童终于爬上床缩到角落里。
叶修年问：“怎么了？”
……
“不就一个手机吗，至于这样吗？”
……
“……”
……
“你想怎样？”
……
“说话。”
……
“你说话好不好？”
……
“你想要怎样？”
……
叶修年躺上床，看着她，说，李童，你不要逼我发火。
李童眼睛直直地看过去，又直直地移开。
像木偶一样没有焦距。
一阵静寂。
李童猛地哭出来。
“叶修年我不要再在这个鬼地方了，我要回家，他害得我好惨，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你要回哪里？回长沙吗？”
“明天去辞职。”他果断地说。然后沉默一下，问,你是不是真的想回去?
李童立马傻了.
回去了他又怎样呢?
她知道.
那么她要和他分开吗?
她是自私的人类.
她不想丢失掉这样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
他说,你要坐汽车还是火车.
我送你上车.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如果你要走,那我亲自送你上车.
……
……
……
……
……
李童一直不说话把叶修年惹急了.
他一把抓起电话就打.
李童抢过手机问,你干嘛.
叶修年说,订车票.
李童用力握着手机不说话.
她才不走.
她长时间地沉默,呆愣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某个地方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是不是习惯了发生一些事情自己就这样逃避.
叶修年的忍耐都到极点了.
李童知道.
手机第二次被抢,于是对这里的恨意成倍增长.
她多讨厌这个地方.
它给她带来多少灾难.从她到这里的第一天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似乎也不准备停止.
完全已经超乎水土不服.
简直就是她的命煞.
她冲到厕所干呕，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何苦折磨自己.
一天没吃饭,晚上胃非常按时地阵痛起来,于是一整个晚上都被它折腾得半睡半醒.
应该说是根本没有睡着.
自作自受.
TMD.
她现在真的想骂人.
可是她还理智.
什么事情忍忍也就算了.
她还打算在这里呆下去.
至少叶修年不准备离开她就要安分守己地呆着.
她真的够安分守己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要玩出一些这样那样的花招来对付她呢?
所有的号码都忘记了.
连****风的都没有了.
恨他。
恨的就是他。
不想再见他。
若不是他把自己哄骗到这个鬼地方，何来这些个无事生非！
叶修年抱着李童，问，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陪你回来害你手机被抢呢？
李童摇头。
一个电话响起来，叶修年伸手去接。
看来是有人叫他出去喝酒K歌。
他说，换衣服，我们出去，有人请吃夜宵。
李童小声说，我不去。
叶修年挠她痒痒，换衣服，去吃夜宵！
李童求饶般的眼神盯着他，说，我真的不想去。
叶修年看她一眼，语气温和，那我也不去了。
他问，有力气洗衣服吗？
李童不说话。
他马上爬起来跑去卫生间开水龙头，今天我自己洗。
李童把他拖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草草地结果了一件工作服。
你去，我来洗衣服。李童说。
他倔强地自己把衣服晾好，拦也拦不住。
李童把他推回房间，开始换衣服，说，我去。
叶修年拉住她，算了，我不去了。
为什么？
没事，我不去了。
不行。
李童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
叶修年说，既然不想去就不要去了。
李童把他推出门，那你去。
叶修年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在家？
没事。
好吧。
他走出门，我很快回来。你上一下网就睡觉。
关门的时候心情已经平复很多。
人就是这个样子，期望得到许多关心，聪明的人会选择让别人同情，愚蠢的人才选择个性。
不是习惯如此，只是骨子里就是这么贱。
你能怎样。
我不是故意要如此来赚取你的关心，这只是我仅有的发泄方式。
何苦折磨自己。
******
叶修年回来的时候显然喝了酒。
喝了多少李童并不知道，但是看得出来喝得不少。
只是他仍旧清醒。
记得那个人说过，喝酒的人越喝越清醒。
他抱着她，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语调轻微得让人疼痛。
李童问，我回去了你去哪里？
叶修年沉默。
我不回去。李童抱住他的头，说，我不回去。
叶修年长长的手臂缠绕住她，用力地把头塞在她的胸口，有些霸道却孩子气地耍赖,你不许回去！不让你回去！
他哽咽着，有些颤抖地揶揄，不许回去。
李童忍不住抱紧他，说，叶修年，我不回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在这里我就哪儿也不去。
可是，如果我陪你一起回来的话你的手机也不会被抢了。叶修年抽泣起来，像害怕被丢弃的孩子。
不是，不关你的事，叶修年，是我自己，有过一次教训了还不知悔改，我的错，与你无关。李童努力反驳。
窗外开始打雷，夏末的时候经常神经质地下雨。
猛地轰隆一声炸开，李童感觉叶修年浑身一绷，连自己曾经被雷劈得两脚发软的事情也忘记了。心脏被揪紧，她
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量，把叶修年藏进怀里。
你怕吗？
叶修年问。
李童点头。
她当然怕。
她还记得那次他们出门，在转角处，那个如原子弹爆炸一般的雷声在她耳边震得她眼泪都掉出来，叶修年在身后
比自己更快速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也是如此把自己藏在他的怀里，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有我在，有我在。
叶修年把李童试图帮他捂住耳朵的手拿开推回她耳边，说，先管好你自己。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管我，先管好你自己。你明白了没？
……
你明白了没？
……
我问你明白没有。
我……明白。
明白就好，我没事，只是心情有点低落而已。
可是叶修年，你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可曾想过听者的想法呢？她更希望你比她好，就如你希望她比你好一样。
叶修年蜷缩在李童臂弯里，女孩的眉头纠结起来。
你脆弱的时候真是个孩子，她抱着你更想把自己所有能给你的都给你。
我想把我所有的都给你，不能给你的也拼命拿到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