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至内殿,便听到一声软糯的“娘亲——”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殿内跑出来,直直奔向冯袖。
看见玉雪可爱的儿子,冯袖冷硬的心化作一股柔情,抱起那已经扑到腿边的小宝贝,“承尧乖乖,这几天有没有想娘亲啊?”
小承尧抬起白嫩的脸蛋,爱娇地往她脸上蹭,“我好想好想娘亲啊,可是都不知道你在哪里……”说着,一双细长的凤眼已蓄了眼泪。
冯袖看着那双像极了赵俨的双眼,母子连心,此刻听到儿子的思念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却仍是笑道:“承尧真是娘亲的好儿子,你莺姨娘呢?”
“我在这儿呢。”一道温润的女声响起,回廊处,鸣莺浅笑伫立,远远地看着他们。
冯袖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而逝的落寞。抱着承尧走过去,冯袖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是属于皇宫的,承尧也是属于皇宫的,那鸣莺呢?
皇宫并不像天上人间那样自在,她会愿意留在这里吗?或者让她出去……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她们早已成为一家人,若是出了宫,鸣莺一个人又该怎么生活呢?嬷嬷将承尧带走了,两人相携进了屋子,一路无话。
许是知道冯袖的想法,鸣莺忽然转头一笑,“你可是在烦恼我的去处?”
冯袖微微睁眼:“你……”鸣莺摇头阻她,“这些年的相处,若我还看不出你的心思也就白瞎了,你们是皇家人,自然不能流落在外,我看得出来皇上对你有情,对承尧也好,我就放心了。”
“鸣莺……”冯袖张口,却不知道想要说什么,挽留吗?鸣莺留在深宫里岂不寂寞?
鸣莺伸出手来拉住她,美丽的大眼早已蓄满了眼泪,“阿袖,我是苦命的人,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是你让我觉得我还活着,是你让我知道贞节没有那么重要,可是不能与家人相认,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其实也和死没有区别了。阿袖,你是我妹妹,永远都是,你和承尧有属于你们的使命,我也该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了。”
两行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冯袖哽咽一声,“莺姐姐……”
鸣莺终于还是出宫了,至于去哪里,她并没有说,冯袖却知道她也许会去龙祥国,因为龙皇在那里。
宫女们在花园里陪着承尧坐秋千,嬷嬷在一边看着,冯袖慈爱地看着儿子,心里却在不住地盘算。
她的出现激起了皇宫的千层浪,打破了贵贤二妃鼎立的局面,后位虚悬,如今她带着皇子归来,犹如一股新生的强悍力量,论出身柳贤妃不及她,论子嗣丽贵妃又稍逊一筹,似乎朝中的风向隐隐有向她靠拢之势,后位争夺变得更加激烈。
眼下各处都在蠢蠢欲动,若不是赵俨护得好,只怕祁云宫早就不平静了。冯袖摩挲着光滑的指甲,眼波沉沉。是时候行动了啊……
“环儿,去请长公主。”
侍立一旁的环儿低眉一福,领命而去。绿幽领着深衣重重的兰凌长公主踏入祁云宫,华淑妃回宫掀起了惊天巨浪,主子本该是欣喜的,当初的豪赌如今成了大半,然而……绿幽眼角偷觑着兰凌的神色,只见对方美艳的脸上竟毫无喜色,只余一抹凝重。
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吗?绿幽细细思索各个环节,也想不出哪里不对。
冯袖如今身份未明,本来一直住在帝王寝宫,她却执意搬到祁云宫与大皇子同住,此刻,绿幽瞧着前方花树下的软榻,一袭娇弱丽影侧卧其上,只一扫那惊艳的脸便低下头,恭谨福身:“奴婢见过夫人,夫人玉体安康。”
冯袖翻身而起,见到兰凌二人,连忙起身相迎:“姐姐来了,真是……许久未见,妹妹想念得紧。”
说着便伸手来拉,未料兰凌却素手一偏,教那冯袖僵在当场:“姐姐?”
冯袖心思急转,心中掠过无数揣测,时隔两年,谁也不知道当中生了什么变数,但她既已成功归来,便说明当初的决策是正确的,兰凌此举……
冯袖这厢摸不着头脑,那边兰凌脸上却露出一丝懊悔,她不自然地扯出笑容,小声道:“妹妹勿怪……姐姐……近日身体有些不适,所以……”
“原来如此,姐姐是怎么了?可有请太医看过?有无大碍?”冯袖关心的话语接连迭出,一边顺势将兰凌让到软榻坐了,自己则坐在一侧的软椅上,心底狐疑不已。兰凌似乎……有些不对劲,尊贵的长公主殿下随时都是跋扈飞扬的,何曾这样小声说过话。
兰凌像是不敢与她的眼神接触般,一直微微垂着眼看自己的珠履鞋尖,冯袖心中疑惑更甚,面上却笑道:“妹妹如今得以回宫,全仗姐姐帮助,如今形势紧张,那些感谢的话妹妹便不多说了,如今倒是有一事请姐姐帮忙,天威将军凌厉,姐姐可有法子请他与我一叙?”
冯袖玉手托腮,一旁的香茗早已冷却,环儿体贴地换了杯热茶,出声道:“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冯袖抬眼看她,娟秀的一张小脸儿虽红润了些,却还是隐隐透着苍白,古时女子的身体较差,当年秋月那一脚又是用足了内力狠劲,就算这般将养,到底还是破败了。
可怜的好好一个姑娘,冯袖耷了耷眼皮,曼声道:“倒也说不上烦心,虽然离得久了,当年的根基倒还在,倒是长公主那里……似乎有些不太对。”
环儿大眼一闪,冯袖当面提她的旧主,这是拿她当自己人呢,连忙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猜想:“奴婢斗胆说一句,奴婢曾经在殿下身边当了十年差,不说近身,也是内殿伺候的丫头,对殿下的习性还算知道一二,先前一见,确实有些不大寻常……”
听环儿这般一说,冯袖心里有了谱,“你可知长公主是何时起了变化,发生了何事?”
环儿闻言一凝,似乎有些犹豫,眼角稍稍四下一瞥,见没有旁人,便道:“大约在三四个月前,长公主一天夜里与面首在府里的湖心游玩,不知怎的,那面首忽然忤逆了殿下,还失手将殿下推入湖中,幸亏侍卫救得及时,饶是如此殿下还是昏迷了整整两天,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不过此事毕竟不太光彩,太后下了禁言令,外人只道是殿下得了伤寒。”
环儿顿了顿,接着道:“众人本想以殿下的性子,那大胆的面首绝对死无葬身之地,岂料殿下清醒后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没处罚那人,竟还拒了所有人侍寝,并且足不出户,谁也不接见……”
换了个人!冯袖眼皮猛地一撩,落水,昏迷,性情大变……联想到之前所见种种,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心头浮起,难道……
心脏骤然加快了跳动,冯袖轻咬下唇,如果真是她想的那般……次年四月,贵妃生母梁夫人入宫探望,两人谈起对府中姨娘的下毒之事,却不慎被皇帝听到,当即怒斥二人,已故华淑妃身边的宫人立时伸冤,华淑妃的生母徐夫人一尸两命,死因不明,经查,确系贵妃母女下毒所致,帝震怒,赐死贵妃,其父姬铭撤去官职,永世不得录用,其母梁氏发配掖庭为奴。
环儿见冯袖陷入了沉思,便也闭口不语,冯袖默了一阵,心中已拿好了主意,她知环儿在长公主府有自己的渠道,否则也不可能知晓得如此清楚,心中对环儿的欣赏与戒备又多了一层,口中随意问道:“可知那面首为何忤逆公主?”
环儿俏脸一赧,支吾道:“殿,殿下……常有特别的闺房爱好……”
冯袖闻言也是一愣,后面的话不听也罢,以兰凌骄淫跋扈的性子,想来她的手段大概过于激烈偏门,惹得对方愤而起之了。
摇摇头,冯袖端了茶盏轻啜一口,叹声道:“待明日见了天威将军,便再去会会长公主吧。”
翌日。
僻静的长公主府偏殿外,一名小太监领着一男子匆匆走过,到了门边四下一瞧,低声道:“将军,就是这里了,奴才在外面守着,您且进去。”
那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袭黑衣锦服勾勒出结实的曲线,正是天威将军凌厉。凌厉好看的眉轻蹙了一下,昨日长公主要事相告为由,邀他过府一叙,他本不想与这妇人来往,奈何其圣宠隆重,又是飞扬跋扈之人,若得罪了她,只怕多生事端。
只是这长公主竟将他约到此僻静之地,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想着兰凌素来的****名声,凌厉剑眉皱得更紧,只道若那妇人当真寡廉鲜耻勾引他,他便是拼得两败俱伤,也要对方好看!
打定了主意,凌厉一撩衣摆,跨步入了殿门。
只见一名绝色女子高坐上方,一身华贵宫装,气质端庄冷艳,却比兰凌年轻许多,凌厉觉得有些眼熟,细瞧那面容,心下登时一惊,连忙俯身行礼:“微臣见过……娘娘。”
这不是那位已故的华淑妃吗?如何又出现在此?是了,前些日圣上迎回一皇子的事早已公告天下,只是却未说明这皇子的生母是何人,也未册封任何名分,凌厉一时之间,竟不晓得如何称呼这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