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被几人重新带回宫中，但是却直接往太和殿而去。
“几位，这是？”他们之前并未说过，君昭离开后，他要来见皇上啊。
“皇上之前就有旨意，事情结束后，带你面见皇上。”脱下那身平民装后，几位士兵换好自己的衣服。
到了大殿门口，将白离转交给等候的太监后，几位退推下去了。
“白乐官，皇上在里面等着呢，快去吧。”对这个乐官，太监也不用溜须拍马，而且一直保护他的三公主刚刚出嫁，更加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了。
此时的白离也没有了往日的悠然，在几日的囚禁中，加之心情的复杂，白离连边幅都没有心情修理。此刻的白离，胡须乱蓄，披头散发，就如同一个落魄了几日无家可归的人，双眼凹陷，似几日未曾入面。
这样的形象，不知道算不算藐视圣驾。
太监不懂白离的犹豫，见他面圣都这么慢吞吞，不由急了，“白乐官，还等什么，快去吧。若是让皇上久等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白离依旧面无表情，但是还是应了一声，“是。”
他拂了拂衣面，就连衣服都是几日未换，希望它看起来平整一些。
进了大殿，便看到君曜双眼微闭，在龙椅上小憩。
“白离叩见皇上。”白离在殿下，不敢太高声音，惊扰了圣驾。
君曜睁开眼，看着跪下的白离，“回来的倒是很快，不再多看一会？”
这话白离一时难以回答，若是想，则是对三公主心有觊觎，若是不想，是有愧三公主于他的敬重。
“刚刚就在这里，朕亲自送君昭离开。”君曜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都那么沉重，“朕也真想自己可以随着性子说，这个妹妹我不嫁了，我要给她她想要的幸福。但是，朕做不到。朕得用她，换这江山的安稳。为了这个龙椅，朕什么都可以拿出去。它真是太可怕了。”
“皇上……”白离知道君曜在自责，在难受，白离反而显得平淡，也许是因为他从未想过，他可以和君昭在一起，“君昭一定会幸福的，还请皇上勿太牵挂，伤了龙体。”
“你会想她么？”君曜反问道。
“……”白离不敢回答。
“朕命令你，必须想她。”君曜的语气不容置疑，那是他的命令，也是他因为觉得对不起君昭，而顽固的“补偿”想法。
“……”白离头埋得更低。君曜此时的情绪太容易动怒，白离说什么都有杀头的危险。
但是，他不知道，君曜不可能杀他，因为君曜已经答应了君昭，“你可以出宫了，这个君昭的最后一个心愿。”
“……”这次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出宫？
君昭居然向皇上提了这个要求。
所以，他终于可以离开这深宫高墙了，再也不用在那些百官面前弹着满座无人能懂的琴乐了。除了君昭，他其实对这宫中，没有半分眷念。
现在君昭走了，虽不能将他一起带走，却也送了他自由。
“谢皇上。”白离此刻心中万分复杂，他那日一定伤害君昭了。可是，她竟然还记得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出宫。不惜一切出宫。
但是，若如此换得，他宁愿此生永不出宫。只求她可以留下。
“你应该谢她。”君曜道，何止是白离，君曜也应该谢谢她。
“是，三公主之情，草民谨记于心。”出宫便是平民，君曜已经不能再自称臣。
“走吧。”不再看到他也好，这个人和他的琴，恐怕总会让君曜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已经远在他国的妹妹。
“皇上保重。草民多谢皇上多年来的照顾和厚爱。隆恩浩荡，感激不尽。”白离拜了三拜。
君曜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白离也慢慢的退了出去。
整个大殿重归寂静。
他依旧记得，小时候初见白离，因白离身份特殊，父皇权衡着如何处置白离。君曜不知动了什么恻隐之心，求父皇赏给他做玩伴。那时候的白离，便长相清秀，性格内向。似一块璞玉。
之后，君曜发现白离喜欢乐律，尤善琴。于是给了他机会，让他能跟着最好的琴师学习，所有的乐律书籍都对他开放。白离的悟性极高，未冠之年，便已经让当时宫中乐师再无可教。
然而，除了琴乐，其他的给予，便是君曜的自由了。
君曜其实从未在白离面前做过一个好人。
白离也无需对他有太多感激。
第二日白离便收拾好了行礼，有太监来宣读了赦白离出宫的圣旨，并交代无需再去向皇上告别。
白离领了圣旨，便可出宫无阻了。
“白乐官……”太监离去不久，门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白离打开门，发现是贵妃娘娘的丫鬟凝儿。
“凝儿姑娘。”白离抱拳。
凝儿赶忙回礼：“白乐官，娘娘听说白乐官即将出宫，想送白乐官一程。还请移步娘娘寝宫。”
“娘娘厚爱，白离这就过去。”白离应道。
凝儿回到非墨曦处，回报了情况。非墨曦便让凝儿收拾了些易带的盘缠，打算送给白离日后生活。
不多时，白离便站在了非墨曦的面前，面色打扮比昨天好了太多，多少恢复了些以往的风采。
非墨曦见他都已经背好了包袱，另还有一个长形的箱子，里面放的应该是琴。
“怎么，来见我之后，就直接出宫了么？”非墨曦看着一身行头，他的住处估计是不回了。
“是。”白离正是要告别非墨曦后，直接出宫去。
“出宫后，可有去处？”非墨曦询问。
白离摇了摇头，但是心中并没有觉得凄苦，反而洒脱：“没有，四处漂泊。”
“那我也把准备好的东西先给你吧。”非墨曦喊凝儿将准备好的小包袱也拿了过来，递给白离。
“拿着，钱多好办事。”
白离连忙推辞：“不用，娘娘，在下的积蓄也够这生吃穿了。”
“就当我是帮君昭给你准备的吧。”
白离听到君昭的名字，面色一动，接了过来：“多谢娘娘。”
“那走吧，我送送你。”既然白离都不想呆在他自己屋中了，非墨曦也不想浪费时间，与他一路说道内宫门口，也是不错的。
非墨曦只让凝儿在后面远远跟着，她陪着白离最后一次走在这深深的宫闱里。
“舍得么？”非墨曦问。
“虽不喜，但是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也有些感情了。”白离感叹道。
非墨曦摇了摇头，“我不是问这宫里，我是问君昭，也舍得，也不喜么？”
白离深吸一口气：“喜不喜，又有什么不同。三公主，终究不可能是我的。”
“但是这对她很重要。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她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证明她的所有付出都值得的答案。可惜，到最后，她都不知道，你那天奉命劝她和亲的话，到底是真是假。”非墨曦望着这宫闱的尽头，说不出的感伤，“君曜跟我说，只要你告诉她，你也一直爱她。她会笑着出嫁。”
白离突然站住，脸侧向了一边，非墨曦看到他颤动了一下，再回过来，非墨曦看到，他哭了。泪水就那样无声的流了下来。
“今天风真大。”他笑道。
“风吹不到心里去。”非墨曦也道。
“也许我应该告诉君昭，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这一生便注定忘不掉她。纵然得不到……”白离还是充满了悲观情绪。
“可惜已经晚了。为什么，你明明知道那是最后机会，为何依旧不愿说真话？”非墨曦看着这个男子，也许他心中确实少了一些担当。
“因为皇上。”白离却提到了那个正在伤害身边每一个人的人。
“你到底对你做了什么？”非墨曦想起君曜曾说过的话，他那么笃定白离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的真是身份。”白离终于决定对这个人说出他自己的秘密，也许有一日，她可以转叙给君昭听。
“我是前朝长公主的儿子，亡国之时父母以身殉国。非丞相当时对我爹暗生佩服，也对我心生怜悯，便劝先皇不要对我这个孤儿痛下杀手。先皇先前要在世人面前表现出仁义之怀，便答应了下来，但是很快他就后悔了。”
“先皇想着如何让我在不经意中身亡，如此他便不用身背骂名，也终于没有了一个碍眼的存在。这个时候，当今皇上站了出来，他求先皇将我赐给他，做他的随从。”
“一开始，他满足了我的所有，锦衣足食。或者说，那时候太小，没有太多要求，所以看起来，他满足了我的一切。再长一点后，我开始对琴痴迷，他也很配合的满足我。但是，其他的东西，他突然有意识地控制……”
“所以，我渐渐感觉到，我的生命，完全是由他所主宰，他想我得到的，我便能得到；他不想让我得到的，我再努力也得不到。有时候我得到一个物什，喜爱无比，他若不喜欢，便会告诉我，我不适合这个，然后毫不犹豫摔碎。若是我又找到同一个，他依旧会毫不犹豫摔掉，并警告我不许再有。后来，甚至牵连到一些小生命。他说我不该有，它们便会面临死亡。”
“我才明白，我早就没有资格做自己想做的事。渐渐的，我便不再去争取，也无力去争取。我便安安心心做我的琴师，至少他不会伤害我的琴。”
“他只许我拥有一张琴，其他的，他都要拿去。待到他及冠，搬出宫去，依旧不忘交代，‘我若不给，你不许要。’”
“我才明白，我一直有意控制着我，让我甚至都不再具有一个人的‘本性’。我变如同一具躯壳，身中除了乐律，一无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