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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此行何去,直上“小天堂”(2)

最早记载此事的,不是十九世纪左宗棠时代的诗文书牍、笔记档案,却是本世纪初的章回小说,即1905年(清光绪三十一年)黄世仲在广州《少年报》发表的《洪秀全演义》所称,左宗棠“当洪天王入武昌时,曾上书天王,劝他勿从外教,洪天王见他不明种族,又不识君民同重的道理,因此不甚留意他。他满望上书洪天王,得个重用,故经许多人聘请过他,他倒不愿出”;“当秀全初下武昌时,湖南举人左宗棠尚未出任,曾上书于秀全,力称秀全武将有余,文事不足,且称秀全不宜信仰外教,宜尊崇孔子。”1915年日本人稻叶君山《清朝全史》更将此故事由武昌定位于长沙,“据长沙人言:洪天王围长沙时,有一人布衣草履,与天王论攻守、建国之策,天王不能用,其人乘夜逃去。后湘军欲缚此献策者,因不知其姓名,其事遂寝。然考清末刊行之书有日《支那》者,以为此人即左宗棠也;且劝洪天王弃天主耶稣,专崇儒教,推察左宗棠之性格,此说或不诬也。”

它就是故事的来源。

后来者有以为这段故事演释出来很精彩,能说明左宗棠和洪秀全这两位近代重点角色的文化思维和价值意向,以致本世纪几部中国近代史权威着作,如范文澜《中国近代史》、萧一山《清代通史》和简又文《太平天国全史》,对此都分别作了叙述和引用,但学者治史严谨,都用了“据比较可信的传说”、“据传说”等语。

武昌城破,杨秀清传令:官兵不留,百姓勿伤。

太平军从长沙西走宁乡,北上占领了洞庭湖南的益阳。

在益阳,他们接收了几百艘民船。

几天后,太平军又沿洞庭湖东走,开路先锋仍是林凤祥和李开芳。两人勇冠三军,在进军岳州时,首先登上城头。因此又立了大功,林凤祥升授殿左一指挥,李开芳升授殿右二指挥。指挥是在永安时所设的官阶,在丞相、检点之下,将军、侍卫之上。按干部编制,正职指挥共设七十二员。开始升授指挥甚严。林凤祥、李开芳还是最早授指挥的。

在岳州,太平军获得了清初吴三桂造反时所遗留下来的铁炮。这些大口径的铁炮都是前膛炮,射程不远,命中率也不甚准确,但在当时已经够算先进兵器了。太平天国配备这批铁炮,也足可与清军大炮相抗衡了。

波撼岳阳城。洞庭湖广五百里,太平军因地制宜,又接收湖上几千艘民船,建立了水营。

水营,是集中水上船户的军事编制,它通常被人们误作是水军。水营主要任务是运输、装载军用物资、粮食和人员,有时也作为预备队参加战斗。水营的第一把手是官拜典水匠唐正才。典水匠,意思就是水上匠作的主持者。唐正才原是漕运船夫,当时记载说他善舞大刀,有一身好本领,在漕运中学得一手搭浮桥的好本领。

太平军在湖南益阳、岳阳的大幅度扩军。湖南籍的比重大为骤增,随之时间推移,按资历划线,到建都天京后,他们也成为资深干部了。后期也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队伍,像李秀成封忠王后的部将郜永宽、伍桂文,以及招为女婿的蔡元隆等人;若干年后,太平天国为表彰资深干部,按资论辈,就以时间划线,规定凡是在占领南京,即1853年3月前参加的任何大小人员,还给他们的官衔前送上一个非常荣誉称号:“开朝王宗”,意思是相当于开国诸王的家族。

1852年12月16日,太平军放弃岳州,水陆并进,直指武昌。沿途清军望风而走,时人目睹军容,说道,“千舡健将,两岸雄兵,鞭敲金镫响,沿路凯歌声,水流风顺,计数日驻鹦鹉洲”。由黄玉昆、林凤祥、李开芳和罗大纲等所率水路前锋大军,溯湘江而上,登岸攻占汉阳、汉口,并尽获江中所有船艘,其中最大的四桅船长达十余丈。此时太平军船艘,真可谓是舟楫连江,首尾衔接,帆樯蔽天。

洪秀全驻跸汉口关帝庙,杨秀清以万寿宫为临时王府指挥攻打武昌战役。洪秀全见行进顺利,踌躇满志,即在汉阳铸造了一方重十余斤的金玺。

与水路并进的陆路大军,由蒲圻、咸宁抵达武昌东门,占领城外洪山、蛇山。

太平军为攻占武昌,由典水匠唐正才主持的水营建造了浮桥。这年冬天,长江水浅,出现了几十年未曾见有的巨大沙洲;唐正才等采用铁链系船,以巨缆横缚大木,上覆盖木板,一夜之间,就建成了两座浮桥,汉阳、汉口和武昌连成一线,人马往来如经坦途,强化了对武昌的围困。

这是近代中国最早在长江上所建造的浮桥。

清王朝镇守武昌的大员,主要是湖北巡抚常大淳和湖北提督双福。

常大淳刚愎自用,为害怕太平军攻城借助民房掩护,悍然强行拆毁城外距城十丈内的商肆民居。他嫌拆毁过慢,又令纵火焚烧,七天七夜大火不熄,至使城外一片瓦砾场,几万居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双福飞扬跋扈,将城外守军尽撤进城内,当向荣所派总兵王锦绣、常禄等先行来到时,也令他们缒城而上,不准在外扎营。

几天后,即1853年1月11日,向荣追军赶到武昌东门,分军十队猛攻洪山,攻陷太平军营十五座。后几天,又逼近武昌城三里,使人高呼,要双福派军启门呼应。双福拒绝了。

太平军屡次以云梯攀登武昌城,而遭失败,遂改用挖地道炸城法。清军发现有挖掘地道的迹象,也采用长沙对付太平军地道手段,就安置空瓮于地下,招募若干瞎子伏地而听。太平军挖地道时候,他们确实已听到地下掘土声音。盐法道林恩熙向双福请求,愿率所部乡勇八百出城,破坏地道。双福不同意,竞说瞎子们所听到的,乃是山民砍柴声,反对出城,并严令:“出城者斩。”常禄也认为坐守待毙,请求出城一战,按察使瑞元也陈词出城作战,都遭痛斥。双福是奉行关闭战略,他也知道,出战必然完蛋,与其出城,不如闭城还可侥幸求生。

1月12日清晨,太平军于武昌文昌门地道所埋火药爆炸成功,城垣炸塌二十七丈。林凤祥率军首先冲进缺口,李开芳、罗大纲等随后亦相继登城;也有一说是最先杀进武昌的是几十名童子兵。

武昌城破,杨秀清传令,“官兵不留,百姓勿伤”。常大淳自杀,双福在睡梦中即遭诛杀。

洪秀全在武昌又选了六十个妻子,也有说是杨秀清选美女,在阅马厂挑了十三岁至十六岁少女六十名。

武昌是太平天国占领的第一座省城,也是从广西山沟里出来所夺得的第一座超级城市。

自金田团营吹起造反号角,先后围攻过广西省城桂林和湖南省城长沙,苦战多日,将士死伤数千,仍都没有攻下,相比之下,武昌却容易得多了。从围攻动员令发布到登上武昌城楼,只用了十六天时间。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事。它也揭示了太平军战斗力的强大。

武昌是中华的大城,十里长街,百货充盈,千门巨室,万家灯火,这对长年在农村转战、生活的太平军将士和他的领袖们,真像是到了一个洞天福地的花花世界,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太平军攻占武昌顺利,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本地民众拥护,常大淳等清朝官员焚烧民房,不得人心。

当太平军兵临城下,城里冷街僻巷就时常发现有欢迎进城的张贴;进城时,人山人海的民众焚香供桌夹道相迎,家家户户门上张贴“顺”字。他们是在欢呼声中进驻武昌的。

王贼不两立。进城的太平军将士首先是搜捕顽抗和藏匿的清朝文武官员,据名册抓到了按察使瑞元、布政使梁星源等一百多名,将他们送上断头台。

接着,太平军将士又按名册搜捕这些官员的家属,也将他们满门抄斩。当时已革职湖广总督、发往粮台以观后效的程褫采留在武昌的家眷八口,也被捉拿在案。他们的家财尽被抄没,送进了圣库。

见有记录的,太平天国从这时起对城市大户商家通常采取了地毯式抄家。他们这样干,玉石不分,似乎把抄家扩大化了。

在武昌城里,太平军将士据街把巷,挂起黄旗,设立所谓的“进贡所”,勒令全城民众交纳金银、钱米、鸡鸭、茶叶和其它物品,且逐街逐店搜罗,美其名是“上贡”;其实也是变相的搜掠、抄家。当扎带红巾、衣衫褴褛的将士雄赳赳气昂昂进入武昌,望着饱食终日、楚楚衣冠的居民。必然产生极不平衡的心态。因此这种出自有组织的大抄家,乃是长年穷困者的心理补偿。它也是小农平均主义的单向思维。

洪秀全、杨秀清再度命令:一切财物归圣库。

他们的目的是要完全、彻底取消城市居民财产私有。

在武昌,太平天国对民众作了创造性的措施,那就是首次将他们按性别、年龄和身体健康现状等档次分别送入各馆,凡年在十六至五十的男子编入正牌馆当兵作战,在此年龄外的老小编入牌尾馆,女人编人妇女馆(女营),有疾病者编入能人馆,聋哑盲残缺人等编人老疾馆。每二十五人设一馆,完全按军队编制,馆设两司马,以上分设卒长、旅帅等各级军官,便于管理。每人每天发油一小杯、谷三合。在馆的男子一律剪辫留发,还只能穿短衫,那些穿着长衫的武昌汉子,就得被剪去下截,胸前背后缝上黄布,且在上面写有“天军”、“冲锋伍卒”或在某馆等字样。

民众都要入馆。

武昌城里再无家庭。

太平天国领袖是把拜上帝会从自觉自愿团营金田这套措施,当作万有灵丹应用、管理武昌的。它要把一个从中世纪走进近世纪繁华发达的经济文化名城,强制以军事管理方式回归到古代大同世界。

很难说洪秀全、杨秀清等领袖是高明一等。

洪秀全将清湖北巡抚衙门改作天王府,在辕门匾上贴以黄纸,写以朱字“天朝门”,大堂匾上贴以“天朝殿”。东王和其他各王,也各在大门上贴以黄纸朱字如“东王府”等。接着是服饰对号入座,武昌商肆有的是好绸缎,又有巧匠,可以说,天王、东王以及其他高级将领所穿戴头冠、衣袍能按地位兑现、当是在这个时候。

但此时对于两司马统率的天兵,因为多有新兄弟,还来不及有统一服饰,通常是头扎红巾,就算是唯一标记了。基层人员还规定不得穿漂亮衣衫,经批准可穿的,还须在衣衫上盖有圣库大印,方准服用。

洪秀全此时此刻真可以说是躇踌满志了。他的昏昏然,似乎真认为自己是天父上帝用特殊材料制造的特殊人物了。

他在武昌干了两件事:

一是公开在大庭广众前搭台讲道理。“讲道理”,也叫“讲天情”,即太平天国各级武将文官对军民大众的报告会。这可是洪秀全向西方学来的最佳宣传教育模式。即当年他在广州街头聆听牧师宣讲的变换。通常长官都要学“讲道理”,讲道理者有时讲拜上帝的好处,或动员群众做某些事,将士英勇战斗,等等不一。它通常是搭高台,有时匆促就垒迭上几只桌子,然后鸣锣召集听众前来听讲。它也是太平天国一个创举,在过去是没有的。

这是有记载的由天王陛下亲自登台向民众讲道理。它是最高规格的讲道理。

不过这次讲道理,洪秀全很扫兴。

原来在他讲道理时,有个不识相的马秀才,跳出来叫骂。马秀才当然被扭住,处以最为残酷的五马分尸刑。堪称是咎由自取。可是天王却因倒憋气,讲道理也就草草了事了。

如果说洪秀全讲道理是做做样子,选女人却是动了真格的。

洪秀全这时至少有超过三十六个老婆了。他反对纳妾,即讨小老婆,所以,他的妇女平等观,就是老婆不分尊卑大小,都叫妻子。当然太平天国天王妻子无指标不定额,多多益善。在武昌他又选了六十个妻子,这批从武昌选出来的妻子,估计多数是小脚女人,三寸金莲。据说太平天国是禁止缠足的,此处洪秀全有否让她们放足,语焉不详。其实,太平天国禁止缠足,并非出自反封建陋习或政治色彩的移风易俗。广西山区妇女多天足,客家妇女也尚是天足,唯天足才能从事繁重体力劳动和走远路。多见不怪,少见多怪,由是出了山区,到了平原,发现江汉地区城乡妇女多缠足,那就要禁止缠足了。

不管怎的,它毕竟是一个进步。

洪秀全热衷选女人。但也有说是杨秀清选美女,是他令全城十三岁到十六岁的妙龄少女到阅马厂听讲道理。违者本人和父母都要斩首,于是多人明知就里,皆蓬头污面而往,但到场时,即被勒令以清水洗面,由是选得六十名眉清目秀的少女。

武昌花花世界是个大染缸,太平天国领袖们红的进去,灰的出来。有人说太平天国到了南京才封建化。其实洪秀全等人,在造反后就已走上封建化的道路,只是到了武昌更是明显了。

天王不喝酒,因此将不准喝酒也写进国家根本大法天条中去了。

太平天国攻占武昌的半个多月后,即1853年2月3日,迎来了天历辛开(亥)二年的除夕。

这是太平天国奉行天历的第二个春节,它比同年农历春节要提早半个月。

太平天国第一个春节是在永安州围城时度过的。当时物质匮乏,领袖们也忙于建制,没有多大规模的欢庆活动。

移风易俗,这也算是太平天国开创的新纪元。

就在武昌过除夕那天,白天,天王洪秀全亲自选女人,选数六十,图个吉利;当天,各级官员向天王进贡,女官向天王又正月宫赖莲英进贡,都是桌案上铺设黄纸,罗列大盆,内盛蔬肴并水果,由两人抬着,打着锣鼓,前来进贡。天王下令,每营赏给肥猪一头,也有领取牛羊的,并由两司马向圣库领取赏钱,让全上下,美美地吃上一顿年夜饭。

这在平时是很少的。

太平天国前期奉行供给制。供给标准就是按官级分肉、吃肉。总制以下官兵平时没有肉吃,只有礼拜日、诸王寿诞日和春节等日子,全体人员才有排排坐,分肉吃。所以在进入武昌、南京后,每逢礼拜日,宰夫衙磨刀霍霍杀猪千头。时人有诗说道:“每逢七日群分肉,礼拜期原杀戮期”《山曲寄上题壁·礼拜》。

而在平时,天王每天给肉十斤,以次递减,至总制级干部半斤肉。据称太平天国这项供给制规定,乃是参照广西山区苗族土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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