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长叹不知疲倦地从白鹤的口中溢出，今夜无眠，不知他对着窗外的明月叹了多少次。转头看向床上还在昏迷中的人儿，朦朦胧胧的灯光笼罩着她，宁静而又安祥。
她太烈了，白鹤又长叹了一声，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了开来。
肚子已经像个正而八经地孕妇了，鼓的很高，可比起平常人来还是显得纤细了很多。怀孕的女人要注意很多，尤其是像她这样病弱的人，最忌讳的是长途奔波，可她却为了杀那个女人不惜亲自出马，值得吗？
他欠了她很多，把最爱她的黑雁给置于死地了，甚至为了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再次与她为敌，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黑雁活着，一定会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己一定要比黑雁把她保护得更加周到，可自己终究不是黑雁，做不到那样无私，自己有自己的无奈。
唉，他疲倦地摇了摇头，心已经很累了，再为大商做最后一件事就放下吧，把黑云骑交给商无双得了——他不是个有始无终的人，所以他要做完手上的最后一件事——保住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一切似乎都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黑云骑到现在还没能将那个女人找出来，难道他们能插翅飞出去不成？浓浓的眉毛又敛到了一块。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白鹤急忙跑过去查看，伤口处包裹着厚厚的白布，但也已经渗出血来，“别乱动。”他急忙将她不安份的身子按了下去。
似乎只是在做梦，很快的阿颜就又睡了过去，白鹤长吐了一口气，接着又是摇头苦笑，谁曾想到自己会亲自给她这一箭呢？她醒了会怎么样？大概会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是分外眼红恨不得至他于死地吧？
她可是个有仇必报的女人！
他说过，只要阿颜的孩子能接任皇位，他便不会让那个孩子出现在她的眼前，他都退步到如此了，为什么她还不肯罢手？
而商无双，他除了不满还是不满，虎毒尚不食子，你为什么比虎还要毒？
他想起了自己，江湖上都知道断情山庄有个白鹤，黑云骑都知道他是他们的统领，而天下却不知道大商还有个十一皇子。
他就叫白鹤，没有名字，他从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后来一个男人来了，他叫他小十一，他让他叫他父皇，什么是父皇？那时他不知道。后来师父说，那是他的父亲，亲生父亲。
渐渐地明白了，他是大商的十一皇子，可别的皇子住在深宫安享荣华，为什么只有他住在断情山庄整日磨炼？
“你是十一？我是你大哥。”那年，商无双抱了他，那是第一次有人抱他，第一次有人把他当成个孩子。
可他并没有领情，因为他知道——抱着他的人是太子，他那个所谓的父亲最疼爱的儿子。
在他十岁生日那天，那个男人带着一众皇子们来断情山庄给他祝寿。可他却没有一丝欢喜，因为他们都有名字——商无双，商默，商俦……
而他们，却只叫他十一。
“父皇，为什么十一没有名字呢？”一个年长他一两岁的孩子问道，那清脆的声音很好听，却像一把利箭穿进了自己的胸膛。
抬眼之间看到那个孩子挑衅而得意的笑容，他脸色更加难看。
父皇略显窘困，刚想张口说些什么被他打断，他扬起小下巴骄傲地说道：“我叫白鹤！我不认识你们叫的小十一是谁，我也不屑做你们的弟弟。我只是我。”
说罢一脚将那摆着寿宴的桌子给踢飞，潇洒地拍拍衣服走人，留下一众脸色同样难看的哥哥和那脸色发黑的男人。
从那以后，除了商无双之外，再没有人再来断情山庄见他，而商无双则是不能不来，因为他在这里拜师，也因为他是这里的少庄主。
但他们之间，白鹤纯粹地当成是上下级的关系——主子和属下。
他从不主动管商无双叫大哥，除非商无双有要求的时候，但那一声“大哥”绝不是出自真心。在他看来，他只是一只野鹤——孤独的野鹤。
后来，他接管了黑云骑，这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给他如此大的权力，就算发了毒誓又怎么样？不怕他造反吗？——也许只是为了弥补他而已，白鹤不只一次地这样想。
十六岁的时候，他接到了那个男人的传字，上面只有三个字——他的名字。
他冷冷一笑，将那纸条撕了个粉碎，用行动来告诉别人，他不稀罕。
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似乎有液体要滴落下来，他张大嘴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快流出来的东西生生地逼了回去。
这时，黑云骑的战士进来禀报，说在五里坡处发现一女子的尸体，可能是那个女人。
白鹤的心抖了一抖，倏地从床上坐起。双唇紧紧地抿着，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仵作验过了没有？”
“正在验。”
淡淡地应了一声，大步朝停尸的地方走去，走到门口深深地看了阿颜一眼，眼睛讳莫如深。
在看那个死人的第一眼，白鹤几乎就已经确定了她的真假，虽然脸上被划破了一些，但不妨碍他确定那个女人生前的模样，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他不停地反思。
反思他的所做所为到底有没有错，错在哪里了？
“人生本来就没有对错，就连杀人都一样，都是为达目的而已。”黑一如此说道。
白鹤冲他感激地笑了笑，虽然勉强，但也是在笑，黑一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只是发表了一些自己的浅见而已。
“你觉得皇后为人怎样？”白鹤淡淡地问道。
黑一一愣，“属下并不了解皇后。”
“要了解一个人不用知道她太多事，有的时候只一件小事就足以看出她的为人。”白鹤反驳。
黑一沉思了一会，说出十六个字：“敢爱敢恨，敢做敢当。温柔似水，性烈如火。”
有时候虽然做一些人尽皆恨的事，但她却敢于承担，甚至是明目张胆。那温柔的外表下掩藏着疯狂的真性情。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白鹤脸露迷茫。
“属下说过，万事没有对错，你站在你的立场，她站在她的立场。你为了保护皇家血脉，她为了保护自己的爱情，都没有错。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像你这么做，可如果我是她，我也会同她一样，把那个女人斩之而后快。”
这种话说了相当于没说，但却又比没说有效果，至少让人心里清明了许多。
白鹤点点头，“把这个女人葬了吧。”
那个孩子未曾出世，幸也不幸？如果真出世了会不会又是一只白鹤？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还要整日担心别人的暗害。
“启禀大统领，皇后娘娘醒了，请您过去。”
月色明朗，月光下的白鹤脸色更加苍白，一双眼睛格外地忧郁，素白的衣衫随风而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他没有进帐，而在站在帐外看向东方，似乎是在等着太阳升起。
“为什么不进来？”阿颜走了出来。
“她已经死了。”白鹤说道，“你该放心了。”
阿颜却淡然地一笑，似乎那杀人的主凶不是她。
微风吹过，几片树叶落了下来，白鹤伸手捏住一片放在眼前仔细观瞧，然后幽幽说道：“秋天到了。”
他不是一个会悲春伤秋的人，这话也不是单纯地悲春伤秋。但他在悲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
他仰望着天上的星星，其中一个十分明亮，而它旁边的一颗则略显暗淡。
“你看，多明亮的帝王星啊。”白鹤指着那颗亮亮的星星说道，再指了指它旁边的那一颗说道：“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看到流星了。”
说罢，是苦涩而误伤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无能为力。
“你会观天象？”阿颜着实吃了一惊。
“我看着它们已经有很多年了，现在才知道，天意是改变不了的。”那落寞的身影渐渐隐于夜色之中，看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