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千行正式成为张作霖的侍卫长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省府，没有多少机会跟外面有联系，也不知道雁鸣霜是否已经在省城置办下了产业。倒是有一回跟张作霖外出，隐约看到小川站在一家玉石铺子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往北京送过消息，吴千行有些心急，怕是北京那位也着急了。如今这省府里，唯一能把自己拽出去的刘雨蝶，也被二夫人卢寿萱看得紧紧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
这一日陪张作霖在书房，吴千行就听见张作霖嘴里骂骂咧咧，仔细一听，张作霖口中念叨的人竟是颇为耳熟。
“你说这老爷子都不当总督了，就别管那么多事了，非给老子推荐个什么刘尚清。老子都打听过了，这刘尚清四十多岁，半个老头子了，还在什么政法学堂深造呢！”
刘尚清是谁，吴千行不甚清楚，但张作霖说的老爷子，怕就是刚卸任东三省总督的赵尔巽。说起来，当初就是赵尔巽招降了张作霖，张作霖还得管这老爷子叫一声义父，甚至张作霖能坐到二十七师师长的位置，赵尔巽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如果是赵尔巽向张作霖推荐什么人，就算张作霖嘴上说的不好听，最后多半还是要任用的。尤其赵尔巽卸任后，张作霖本以为奉天都督的位子非自己莫属，上面却偏偏派来一个张锡銮，这种时候，张作霖肯定不会任由张锡銮重用自己不熟悉的人。
正在思量着，张作霖突然抬起头，把话递到了吴千行这儿。
“我说怀远，我瞅着你也像读过书的，听说过四十多岁还在学堂耗着的吗？”
吴千行知道张作霖说的是刘尚清，既然是人家义父举荐的，那自然得挑好的说。
“师长，千行不过上得几年学，见识浅薄，说的有不对的，还望师长见谅。依我看，入学不在早晚，四十多岁还愿意继续深造，可见是上进之人。而且，能在师长面前被提起的人，一定不止好学这么一项。”
张作霖点头，“确实，这刘尚清是度支部的科长，就是年纪稍微大了点儿。”
吴千行在听到“度支”两字时，便眼前一亮。那可是专司财政的部门，如果张作霖真的愿意启用这人，将来奉天乃至东北的财政大权怕就是在这人手上了。
吴千行正在考虑怎么找机会接触此人，就听张作霖说：“怀远，反正我这儿没什么事，明天梁宝当值，你去见见那什么刘尚清，看这人到底怎么样。”
吴千行几乎是愣在当场的，无论怎么想，帮张作霖考察下属的事都轮不到自己来做，又或者，这只是张作霖的一次试探？
“你不愿意去啊？”张作霖见吴千行没反应，立马拉下脸来。
“怎么会，”吴千行急忙解释，“师长的吩咐，千行自然照办。只是，千行并不熟悉这个刘尚清，师长若想了解此人，为何不问张作相团长，听说张团长很懂识人之道。”
“这我比你清楚。”张作霖挥了挥手，“辅忱别的不好说，看人是一看一个准儿，但刘尚清到底是老爷子举荐的，问他肯定也都是些好话。你去正好摸摸底。”
吴千行沉思片刻，问道：“师长可是要问他什么话？”
张作霖嘿嘿一笑，说：“不用，你过去就管数落他，最好他恼羞成怒了，那就什么实话都有了！”
吴千行暗自点头，心想这张作霖虽然行事不羁，却往往能切中要害，无怪乎姑父********要拉拢了。
应下了这个差事，吴千行总算是能暂时离开省府。
次日一早，经过打听吴千行得知，刘尚清只有下午才去政法学堂上课，上午都在督署。去督署太引人瞩目，吴千行便打算中午再去政法学堂所在的小西门里等人，上午刚好有时间跟小川见一面。
打算得好好的，却不想还没出省府的大门，吴千行就被人拦下了。
“怀远！怀远！你去哪儿啊？”大老远就传来的清脆的呼唤声，让吴千行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声音即使隔了许久没听见，吴千行也知道是刘雨蝶找来了，一大早的她不在后院跑到前面，总不成是专门候着自己的吧？
不等吴千行答应，刘雨蝶已经一路小跑从门口奔了过来，身上穿着灰布短衣，头发也都藏在了鸭舌帽里，看样子是偷溜出来的。
“这么巧，怀远你也要出门吗？”刘雨蝶看到吴千行就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语调中都透着欢快。
吴千行松了口气，看来刘雨蝶不是特意等自己，把她打发走就可以。
朝刘雨蝶点了点头，吴千行正色道：“是师长吩咐千行出去办事的，表小姐似乎有事外出，千行就不打扰表小姐了。”
说罢，吴千行便打算就此离开，哪知道袖子被人死死拽住。
“哎，你这么着急干吗？你去哪儿啊？我刚好没事，带上我吧。”刘雨蝶说得自然，自然到吴千行几乎错以为她只是在谈论天气那么简单了。
“你……”吴千行竟是有些词穷，许久才为难地说道：“表小姐，千行是有公干在身的，不太方便让您在身边。”
“哎呀，你就别表小姐表小姐的叫了，”刘雨蝶杏目圆睁，显得颇为不满，“总这样多生分，还是叫我雨蝶好。你有公干也没关系，我不打扰你就好了。”
见吴千行没有退步的意思，刘雨蝶立马换上了一副小女人的姿态，娇嗔道：“怀远哥哥，我这段日子都快闷坏了，姨妈处处管着我，好不容易今天她去周太太家打牌，徐妈也有事回乡了，我才得空溜出来。好哥哥，你就当领了个小跟班不行么？”
说实话，刘雨蝶现在的一身打扮，还真像个普通的跟班，帽檐压低点，根本不会有人认出她。吴千行转念一想，带着她也好，万一张作霖派人盯着自己，问起他为什么去玉石铺子，还可以拿刘雨蝶做挡箭牌。
主意打下来，吴千行便点头答应了，“好吧，师长交代的事不是太急，上午无事，千行就先陪表……陪雨蝶到省城街市上逛一逛吧。”
“真的？”刘雨蝶喜形于色，甚至不问吴千行为什么不先去公干，便上前揽住了吴千行的胳膊，“那我们走吧！”
吴千行目光闪烁了几次，轻咳了一声，刘雨蝶方才发觉不妥，讪讪地松了手，装成下人的样子，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吴千行往外走。
门口的守卫听说是侍卫长奉了师长的指示外出，自然不敢阻拦，只是看到刘雨蝶的时候，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终是忍住没问。
其实刚才吴千行过来之前，刘雨蝶已经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守卫知道她是二夫人的外甥女，虽然二夫人说了不让她随便出省府，但终究不好太强硬，现在有吴千行在一旁，正好免去麻烦，回头二夫人问起来，也有吴千行担待。
直到离开省府大老远，两人走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刘雨蝶才稍稍放下心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道：“可算是出来了，早知道那些守卫那么好糊弄，我也不至于被姨妈关在省府那么久了。”
吴千行只是一笑，不置可否，“既然出来了，雨蝶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刘雨蝶状似苦恼地皱着眉想了想，最后无奈地摇头，“我本来也没在省城逛过几次，真不知道哪里好玩。”
“不如……去新市街吧，那边倒是有不少新鲜玩意儿。”吴千行建议道。
哪知，刘雨蝶在听到“新市街”后，竟是颇为气愤，“什么新市街，还不是日本人弄出来的！我姨夫可是说过，早晚把他们赶出去！”
刘雨蝶说着说着，声音就有点大了，吴千行急忙拽了刘雨蝶的衣袖一把，压低声音警告：“小点儿声，你知道奉天城有多少日本人，还敢这么大声？”
吴千行在拉住刘雨蝶的时候，不经意间碰到了刘雨蝶的手，随着陌生的温度传来，刘雨蝶觉得面上一热，手指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吴千行倒是没觉察，只当是刘雨蝶还因为新市街的事耿耿于怀。
“那么，我们就不去新市街了。”吴千行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有些遗憾，看来想见小川一面，竟是这么困难。
岂料刘雨蝶突然扬起了头，“为什么不去？我们自己的地盘，难道还去不得？！”
说罢，刘雨蝶已经率先往前走了，昂首挺胸的样子，透出了骨子里的倔强。
吴千行在她身后，看着那小小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刘雨蝶不只是个固执不懂事的孩子，反而有着普通女孩不会有的性情，是跟在张作霖身边沾染的匪气，还是与生俱来的血性？
眼见着刘雨蝶走出老远，吴千行终于忍不住高声提醒，“哎，方向错了，从这边岔路过去。”
刘雨蝶身形一顿，尴尬地回转身来，脸蛋红红的，笑得也很不自然，掩饰性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低着头一路小跑地奔回来。
几缕发丝随着刘雨蝶奔跑的动作从帽子里散落到鬓前，待刘雨蝶站到吴千行跟前，吴千行伸出手，把刘雨蝶散落的头发重新顺好，装作没看到刘雨蝶惊讶的样子，轻声说了句“姑娘家的，什么样子”，便径自朝新市街的方向走去。
刘雨蝶咬了咬唇角，抑制不住溢在嘴边的笑意，一边跟上去一边忍不住想，本姑娘果然魅力无边，到底还是能让男人心猿意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