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大概就是葵元二十七那年的冰灯节。我遇到了想一辈子携手白头的姑娘。她倔强,灵动,一双丹凤眼,笑起来嘴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也许是她气鼓鼓的见我蛮不讲理时,也许是她拉住我的袖子要与我做朋友时。我喜欢这种一想起她,心里就暖融融的感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妙在不知,胜在深情。
我和端华唯一的默契可能就在于我们都不会同思卿讲上一辈纠葛的爱恨情仇。思卿从不亏欠我的,是命运从一开始就从未站在我的身边过。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能偕老,可我偏偏囚禁了她的一生。
思卿要报仇,我本可以劝她的,我可以劝她放弃仇恨,我可以穷尽我一生的温柔,让她慢慢忘却那不堪的伤害,一点一点做回曾经不谙世事的少女。可我没有,我甚至有那么一瞬感谢了带给思卿一生伤害的契机。我爱她,可我也要这个江山。我帮她,这样我们一生就可以羁绊在一起,我们一起坐拥整个大好河山。可是直到思卿去了的那一天,我才真正意识到,也许我唯一想要的就只有一个她而已。这皇位对我来说从一开始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所以我选择将多年从端华手中挖来的权利一点点放回渠儿的手里,然后完成思卿最初的心愿--江山易主。
自从顺德帝倒台,思卿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我接了她在我的殿里静养,她不想根治,我也不再逼她,只是用尽最昂贵的药材吊着她的命。宫里不由得传出风言风语,说是男后大张旗鼓的养女人,不知廉耻,想给女皇脸上抹黑。但我,思卿,端华,没有一个人在意。我们三个人之间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日子过的平淡而又安宁。
渠儿出生时,是这十几年来思卿第一次对端华笑,笑的心无芥蒂,我看得出来,她喜欢孩子,喜欢这个孩子。她同端华说,希望自己能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端华和池付都同意了。她唤这个孩子渠儿。我们都以为是取清澈之意,但她说是柳三变的一阕词。我感受到,她那颗报复的心动摇了。她让我将渠儿抱过来抚养,教他四书五经,岐黄武功,唯独不让我教他权谋之术。她说她害的一个人孤独终老就够了,何必再害一个。可是思卿啊,思卿,我们同命运打赌从未赢过,这次也是一样。
突然有一天渠儿跑到我的跟前问我,“父后,如何才能保护母皇?”
我不解的从书中抬眼看他,问道:“为何有此一问?”
“那帮大臣都说母皇伤风败俗,说这天下本就该是男儿掌控,如今整个国家的命脉都在一个女人手里,有伤风化。我不想让母皇被他们这么说。”
我沉寂多年的心一动,想到也许这是最好将渠儿的帝王之心引出来的好机会,于是对他说:“那你来当这个皇帝。”
渠儿澄澈的双眼突的闪过一抹光芒,像是恍然大悟。然后唰的跪在我的面前,伏地行了个大礼道:“求父后点化。”
我刚要开口,就见思卿正缄默的站在门外,她一步跨进了屋里,不容置喙的说道:“渠儿莫要胡闹,回去。”
渠儿抬头见来人是思卿,于是跪起来,身子向后转冲着思卿又跪下去。一脸郑重的向思卿磕了三个响头:“求思卿姨母成全。”
思卿一愣,眼前出现了多年以前那个在父亲面前磕头的自己。池渠见思卿没有反应,又是三个响头磕下去,一如思卿当年。思卿眼眶倏然含泪,转身出了屋外,算是默认了。
我给思卿看的所有诗集,都会有文廷式的那首蝶恋花,但是最后一句都会被我盖住然后刷上明矾用温水重新写一遍再晾干。我希望有那么一天,思卿读着“九十韶光如梦里。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落日野田黄蝶起,古槐丛荻摇深翠。惆怅玉箫催别意。蕙些兰骚,未是伤心事。”想起往日我们温情的回忆,眼里盛着柔光,流一滴感动的泪花。那一刻我的答案便会显现出来,那一刻我这一辈子的爱恋都值了。可是思卿,直到死都没能得到这个回答。
思卿,傴忘台上我定会要一碗孟婆汤,我会忘记你,彻彻底底,然后来世一身清明的偶然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