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真的很小，小到只有几百户的人家。
这里冬天不下冰雪，夏日里没有狂风。
连绵的青山，既不高耸入云峰，也没有奇骏的怪石。
这真的是个朴素到乏味的小镇。
老秀才一向鼓励他的学生，趁着年少，要多出去走走，趁着青春，多去见识见识。
但是，看着这个外来的少年，老秀才一脸无奈。
少年并不属于这里。
老秀才摇摇头，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下少年。
“你离开不了，那个迷阵你走不出去的。”
“我知道，是那个秃驴下的套子！”少年没有气愤，没有抓狂，两眼如有火焰喷出，那是不服气的意思。
“这里挺好，我一直觉得挺好，安安静静地过下去吧。”老秀才道。
“我要怎样才能走出去！”少年一脸倔强！
“你不能修行！”
老秀才无奈地摇摇头，起身离开，去厨房里生火做起了晚饭。
躺在床上的少年，努力回想刚才做的梦。
那不是个噩梦，没有曾经的大火和血水，没有不安和分别。
梦里的人看不清模样，梦里的事消散地没有印象。那是久违的温馨，熟悉而陌生的温暖。就像好久不见的朋友和亲人，过往的亲密，如今好似生疏。
当梦醒来，消散地看不见踪影，环顾四周，也找不到一点儿痕迹。
沈寂不知道梦里的人是谁，但是他知道那肯定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梦醒了，心仿佛碎了。
那个灰袍的秃驴，带走执念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不安过。
沈寂不怪和尚，他只是想让自己平静得过下去。
没有烦恼，没有不安，忘掉噩梦和过去，安安静静做一个普通的人。在这个普通的小镇，过完普通的一生。对自己也好，对天下人也好。
但是少年不答应！
少年重新有了执念！
。。
过了四年的平淡生活，少年真的很珍惜。
隔壁的大婶菜烧的极好吃，打铁的黄叔喜欢喝两口烧酒，街尾的小姑娘小脸红彤彤，学堂里的小胖子总能出口惊人，教书的老秀才满口黄牙。
沈寂以为，走不出去，也许自己就在这里过一生也不错。
这几年手头有些剩余，再想个法子给灰毛驹讨个马媳妇。过几年托隔壁的大婶说门亲，和街尾的小姑娘在老秀才的见证下成亲，在小镇里扎根，一直到在小镇里老去。
现在，少年不这样想了。
他倒头睡，想要重新做回那个梦，找回那种熟悉的温暖。
。。
夜色很好，漫天的星辰，明亮的月牙，都能瞧得清楚。
沈寂简单吃过两口饭，便爬上老秀才的老房子，躺在破烂的屋顶上。
有清风吹来，凉爽却不舒心。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喜欢上看夜空。
也许，那是因为天上的星辰和月牙，和少年一样孤独，一样冷清。
沉默的夜空下，沉默的少年，一脸愁容。
“今晚夜色甚好！”
突兀的声音响起，是老秀才开的口。
沈寂翻起身，朝屋檐下望去，看不见老秀才的身影。
“老夫在这里。”
沈寂转过身，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秀才就站在身旁，无声无息。
“坐吧。”老秀才坐下，对沈寂道：“你方才吃的不多，这样不好。少年正是年少力强的时候。一脸的愁容，往后可讨不到媳妇呵。”
沈寂没有去接老秀才的话头，他躺下，闭着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知道老秀才很了不起，比看起来的邋遢模样了不起。
在今天之前，他就知道老秀才不简单。
。。
第一次见到老秀才，那是暴雨后的后山。
少年初到镇上讨生活，在后山的山林里砍伐些树木枝条，逮些野兔野鸡。暴雨后的后山，有蟒蛇出动，当时十岁的沈寂碰上了后山最大的蟒蛇，按老秀才后来说的话，这是条快成精的巨蟒。
巨蟒的速度很快，口牙的咬合异常恐怖。合三人之力方可抱住的巨树，在蟒蛇的面前不堪一击。少年狼狈而逃，手中的石刀只能在巨蟒身上留下浅浅的印记。情急之中，少年将随身带着的小斧子抛向了巨蟒。
在巨蟒的眼里，沈寂就是弱小的爬虫，是只能在他的巨口下逃生的小东西，巨蟒不屑于去闪躲，就由得小斧子落在它身上。
破口的斧子，是少年的贴身物件，它冰冷而内敛，没有丝毫的烟火气息。
落在蟒蛇身上，不可思议地划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口子从上往下，不深，却异常醒目。蟒蛇的血液顿时洒了一地。
不待少年去惊叹斧子的锋锐无双，蟒蛇便痛苦地乱舞，仿佛在伤口处有惊人的力量在侵蚀。狂吼乱叫的蟒蛇动静大得吓人，声音好似雷鸣电闪，惊动了小镇上的人们。
蟒蛇变得异常愤怒，它想不通这么小的斧子为什么威力如此之大。
斧子安静躺在地面之上。
蟒蛇忍着剧痛，朝少年扑出，大嘴张开，满是腥臭，银灰色的利齿发着寒光。
少年背后无路可退，只得把手中的石刀紧紧握住，寻思着是否有足够的气力挡下蟒蛇的大嘴。
就像今夜的清风一样，老秀才出现地那样突兀。
手里还执着书卷的教书先生，站在蟒蛇的巨口面前，神情自然，没有丝毫的慌张。
“小东西，退下！”
老秀才的声音响起，平静而不可置疑。
巨蟒突然发现，自己的巨口无法合拢，就停在老先生的面前。
枯瘦的手，拿着陈旧的书本，朝着蟒蛇轻轻一扇。
巨蟒被一股奇异的大力击中，翻着身子落下。
老秀才下手并不重，按他的说法，生命不分贵贱，如果可以，不要轻易杀生。
巨蟒能感觉到老先生的强大，一向自满的它，从不认为在这片山林有可以匹敌的人物。
它怒吼着，继续朝老头子攻去，看上去甚是威风，甚是凶悍。
老先生又伸出他枯瘦的手，对着巨蟒一顿拍打，打的这条无法无天的蟒蛇倒地痛叫。
蟒蛇的双眼被恐惧塞满，它才明白眼前的老头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就是再蜕几次皮也不是老秀才的对手。惊慌失措的巨蟒，不顾形象一股脑儿乱窜，硬是逃地风风火火。
老秀才没有追赶的意思，他的眼光落在地上的小斧子。
也是从那时候起，老秀才觉得这外来的少年，也很不简单。
能在巨蟒口下镇定自如，这样的沈寂，实在不一样。
沈寂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一天，老秀才正在给学生们上课，讲述着东海边的国度。那一声如同响雷的蟒叫惊动了他。就如老秀才最喜爱的学生，那个坐在后排的小胖子描述的那样，先生突然便消失了。
然后，先生突然又出现了。
只有沈寂知道，老秀才是修行者，是境界不浅的修行者。
。。
少年自打发现他走不出方圆三十里，便放弃了离开这里的想法。
因为他明白那灰袍和尚的厉害。
老秀才是在行走天下十年间才学会的修行，又在小镇住上了十年，算来修行的日子并不会比灰袍和尚少。但沈寂从来不认为两个人的境界可以相比。
沈寂虽然不能修行，但是他见过的大修行者太多了。
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些这样清楚。
他看得出来，两者完全不在一个境界上。
这本来不值得去沈寂去烦恼。
但是，今日的梦，让少年重新有了执念。
他想离开这里，去寻找自己的过去，去找寻一些重要的人和重要的事。
老秀才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是镇上唯一的修行者。
。。
“我们来谈谈上午的事吧。”老秀才决定和沈寂好好聊聊。
“你先问！”少年知道老秀才也有疑问。
老秀才捋着他的山羊须，低声道：“我今日讲的《修行初论》你从何得知？”
“大概是在草原的时候，我还记得，草原很强大，有很多强大的人，也许是他们教的我。”
“说不通说不通！”老先生并不赞同沈寂的说法，道：“草原之人与中原、东海、西边佛国的修行不同。《修行初论》虽是入门的故事集，却是中原道家、墨家、法家等诸多法门弟子所用，草原之人的修行与我们不一样，所信奉的远古神仙也不同，大抵是看不上这样的书籍。”
“那我也不知道。”
“你可知你为什么不能修行？”老秀才闭上眼睛。
沈寂确实忘了很多东西，包括执念和噩梦，但是很多知识却刻画在脑海里
他想了想，便道：“不能以后天肉身，纳先天灵气！”
“人族在万古之前弱小，因为天生不能容纳先天灵气。而后天的灵气也不如其他族群。”老秀才道：“所以说，你这话不对，大多数的人生来便不能纳先天灵气，而修行，便是先淬炼肉身，再容纳先天灵气，而后才有悟道的说法。”
“但我气感闭塞，不能感知，何来修行！”
“他人气感闭塞，那是先天的。老夫虽境界不高，但也能看出一二。你这身躯是天生的后天圆满之躯。”
“我能修行？”是少年惊喜。
“不能！”老秀才摇摇头。
“那说来作甚！”少年突然一股无名怒气升起。
“后天圆满，就是肉身无垢，若能感知，则能借天地灵气，算是入了修行的门槛。你这幅好身躯，却不能感知，是老夫四年来的疑惑。”
“莫非，你还要抓我好好研究研究？”
老秀才呵呵一笑。
“不能修行，不代表不能成为强者！”
“你是说入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