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含璞被拘在院子里头,守门的妈妈不许她乱走,说是夫人之命,她心里急得不行,终于让她想起一件事情,那****说自己是沈大官人的妻子义兄的弟妹时,沈官人第一反应不是恍然大悟反而是制止她说话,之后那美丽的沈夫人便出来了,面如冰霜。
那沈夫人穿着一套红衣,容色绝美,她忍不住将她和林萱对比,看上去林萱温婉软弱许多,而她似乎性格刚强得很,她想起当时她与纪公子并肩走出,两人都执着剑,倒是十分相称,她忽然恍然大悟,纪公子赏给她的衣料都是红色的,难道……纪若宫喜欢的是那个沈夫人?
因此他才派了自己来勾引沈官人,这样他才能趁虚而入么?那沈夫人性子刚强,知道夫君宠幸别人,自然要发怒离心,而看沈公子讳莫如深的样子,莫非,这后一任的沈夫人,并不知道他的前一任妻子林萱的存在?
她虽然在情之一字上犯了糊涂,人却不笨,更兼生死关头,脑子便动得飞快,一些蛛丝马迹拼在一起,居然让她想了个七八分真相,她想出了一个大胆的办法——若是无法接近沈官人,那么先从沈夫人这边下手,兴许能打开一条路子。
她招手换了阿枝过来,冷冷道:“我知道公子派你来,你自然有你的办法,我让你明天给沈夫人送个口信去,就说我知道前一任沈夫人和沈家少爷小姐的消息。”
阿枝不过十六七岁,面容普通,不过鞠了个躬,没说话便下去了。
###第二日,刘明舒果然在前庭遇到了阿枝,接到了口信,她冷笑了一番,这女人那日满脸的柔弱勾引之态,如今终于坐不住了,却是想看看她想弄什么鬼,让人带了王含璞来,两人在房里谈了两刻钟,王含璞依然被送回了住着的院落不许出外。
刘明舒却是在房里呆坐了一个下午。
陈翊这日却是正好去看了看琉球岛内的沈家产业,他对生意上还是有些兴趣,如今困居海外,自然也要打发时间,晚上回来,便看到刘明舒呆坐着,他上来笑道:“怎么也不穿多点?这才早春呢,也不怕凉。”
刘明舒冷冷道:“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林昭仪还活着的事情?”
陈翊一愣,心里暗骂王含璞这个惹祸精,勉强笑道:“我这不是和你在一起了么,从前的事情就莫提了。”说罢上去搂着她的肩膀。
刘明舒却是一甩肩膀,脸上却是忍不住的落下泪来,说道:“那王含璞说,林昭仪还带着一女一子,说是你的孩子,是也不是?”
陈翊擦了擦汗,解释道:“那女儿是初阳,当时林昭仪从宫中逃出,将她带了出来,她当时身怀六甲,后来生了个儿子。”
刘明舒含泪道:“好一个忠肝义胆,有仁有义的女子!可为后世后妃之榜样,皇上打算将来如何安置她?”
陈翊无奈道:“我和你出了海,自然是和你一生一世的,那边我已是给了和离书了。”
刘明舒恚怒道:“她带着你的两个亲骨肉,谈什么和离?你是帝王之尊,可有大方到自己的妃子和骨肉流落在外?如今我数年无孕,你不过是想着先和我玩够了,等我人老色衰,你又回去和你的好昭仪好女儿好儿子团聚,届时她有儿有女,于你又有恩情,我膝下空空,又将置我于何地?”
陈翊只得再三保证自己心里只有她一个,指天誓地,然而刘明舒原本心中就心虚,如今发现陈翊居然瞒着自己这样大的一件事情,又有别的后妃和儿女在中土,她怎能不恐慌惊惧?她抛弃了一切,只为着赎罪,与陈翊流亡海外,生活本就艰难无趣,一切唯有陈翊对她的柔情蜜意令她安慰,如今她却发现这柔情蜜意,竟然有可能是帝王的一时兴起,享受一下偶然的海外生活,将来极有可能还要回去,怎能不伤心欲绝?
当下只是哭泣,又将陈翊推出了房门,不许他进来。
陈翊无奈,想起这一切都是王含璞造成,不由的心下恼火,便自跑去了王含璞所居住的院落。
王含璞哭得梨花带雨,只一行地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又说自己是多么的不得已,陈翊被她哭得头大,只得叹了口气要出去,不料却头一晕,倒了下去。
王含璞看到他倒下,也吃了一惊,自己却也觉得头晕脑胀,阿枝走了过来,几下便将陈翊的衣服扒光,将他抱到王含璞的床上,又过来把王含璞的衣服也脱了,冷冷道:“公子早知道你不能成事,如今我助你一臂之力。”便在床头点了一支香。
王含璞闻着那香味,渐渐觉得脸红心跳加快,她被脱光了放在陈翊身边,肌肤相触,神魂颠倒,忍不住覆身过去,她从前就爱慕陈翊,如今有此良机,怎能把持得住,早就爱抚起他来。
陈翊迷迷糊糊中,只觉得热极了,而睁开眼睛,却又似乎看到了阿纤在吻他,他已忘了阿纤才和他闹过别扭,伸手抱住了那具温暖光洁的躯体。
第二日清晨,陈翊神智清醒,发现自己在王含璞床上,大吃一惊,王含璞只嘤嘤哭泣,说他晕倒后扶了他上床没想到他醒了以后便搂着她……
陈翊头痛欲裂,匆忙离了她,回来卧室,果然刘明舒早知陈翊在王含璞房中一夜未归,自然更是气郁于胸,直接出了沈府,找了家酒家买醉。
青旗敞轩,刘明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最烈的烈酒,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大哥,想起自己从前在江湖上的快意,自己放弃一切,只为了心头那点愧疚,跟了陈翊背井离乡,如今看来也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当年朱允炆对自己何曾不是一副痴心的样子,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与别人生儿育女,如今陈翊也是这样,对她隐瞒着自己还有孩子女人的事情,只蒙骗着她傻乎乎地在这海外与他演这一场流亡鸳鸯的大戏。
酒意渐渐上涌时,一位男子坐到了她的身边,她抬了眼看了看,看到是纪若宫,没理他,自顾自地又倒酒喝。纪若宫替她倒了杯酒说道:“怎么没看到沈公子?那王姑娘的卖身契,我正要遣人送去你们府上。”
刘明舒心里涌起愤怒,冷冷道:“他与那女人还在快活乡呢!你自遣人送去吧!”
纪若宫叹气道:“竟真如此了?那女子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相貌,实则全无灵魂,沈公子居然将鱼目当成明珠,却将你这颗真正的明珠置之不理?”
刘明舒听到此节,想到自己一辈子爱过的两个男人,每一个都曾爱自己如掌上明珠,最后却都弃置不顾,泪流满面,又饮了几杯。
纪若宫看她伤心,也只陪她喝了几杯,说些别的话,问她:“你们汉人的神话里头,望舒是传说中为月驾车的女神,屈原的《楚词离骚》里头说,前望舒使先驱兮。因此,明舒、素舒、圆舒,都是月之别称。我听沈先生呼你阿纤,想也是取纤阿之意,是吧?”
刘明舒江湖行走惯了,倒也不十分厌恶他谈论她的闺名,只说是祖父取的名字,二人又说起别的国家之武学,之后又叹道:“你身负绝艺,分明是一仗剑行天下的侠女,为何却甘心囿于内院,做一个普通的后宅女子?”
刘明舒触及伤心事,更是泪落如雨。
纪若宫渐渐试探道:“不若,你离开沈公子一段时间,去外边看一看,走一走散散心?”
刘明舒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我欠了他一国,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他怎么待我,都只是我的命了。”
纪若宫心里一跳,正要问下去,却看到陈翊阴着脸已是站到了店的门口,却不知道他听到到了没有,他冷淡地向纪若宫拱了拱手,便让丫鬟上前去扶着刘明舒下来,扶上车回去了。
纪若宫有些叹功败垂成,但依然心喜有了机会便好。
却说陈翊在车内抱着醉醺醺的刘明舒,擦了擦她汗湿的头发,却是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他满腹疑虑,回家后,他让人服侍刘明舒服下醒酒汤,扶她上了床,刘明舒许久没有这样大醉过,她心中有个极大的秘密,数年来一直压抑,怕自己说了出去,被千万人唾骂,被亲生父母兄弟唾弃,今日大醉后,开了个头,迷迷糊糊地开了眼睛,看到陈翊在替她擦汗,她迷迷糊糊地道:“皇上,我欠了你一个国家。”
陈翊看到她又说起这话头,便接着问道:“怎么欠的?”
刘明舒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秘密压抑在心中太久,她想过一万次的向父母亲倾吐,最后却从来没有说出口,她却在梦里和许多人忏悔过,她以为这又是在梦中,她哭道:“密道图纸,是从我手里泄漏出去的。”
陈翊心里一沉,他想起固若金汤的京城被攻破的原因,正是因为密道,他追问道:“密道图纸你怎么会有?”
刘明舒哭泣道:“我从太祖密折里看到的,我以为是宫里通往宫外的密道,就让大哥传给了朱大哥,结果大哥中途遇到了刺客,将图纸弄丢了,被那鞑子刺客拿到了图纸。”
陈翊五雷轰顶,面色惨白。
刘明舒胸腹翻腾,难受得哇的一口将肚子里头的东西都尽吐了出来,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许久,才渐渐睡着了。
只留下陈翊呆若木鸡,衣襟上散落着刘明舒吐出的秽物,酸臭弥漫着,他却不言不动,良久,他咳了咳,忽然吐出了一口血,晕倒了过去。
自此陈翊便卧床不起,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
刘明舒自知闯了大祸,也再不和他赌气,只日日在床前服侍,陈翊却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
刘明舒也日复一日的苍白了下去,却仍憔悴着在床前煎药,又让人到处请着名医,医生来了,都只是摇头。
陈翊来什么就吃什么,只是一副木木的样子,什么都没说。
纪若宫得了消息,心中窃喜,悄悄收买了医生,开了些不对症的药。
陈翊原本身体就不好,如今强弩之末,心灰如死,渐渐便显出弥留之势来,刘明舒只是落泪,却也无法。
这天夜里,陈翊喝了药,忽然握着刘明舒的手说道:“阿纤。”
刘明舒应了一声,却又滚下泪来,知道他快不行了。
陈翊吃力的伸出手去替她擦了泪水道:“亡国的事情,不怪你……一切都是朕的不是,朕没有治理好国家的才能,没有安抚后宫的本事,也没有领兵御敌的本领,失了国家,都是朕的原因,与你无关,你今后,莫要再想这件事情了……”
刘明舒泪流满面道:“都是我的不是,我水性杨花,私通外人,失了国家机密,害了黎明百姓,也对不起皇上您。”
陈翊摇了摇头,吃力地道:“你也不想这样的……朕死后,你将朕的骨灰扔向海里,是朕对不起黎民百姓,对不起祖宗创下的基业,然后你就去找你喜爱的生活吧,去做侠女,去做你爱做的事情,过你想过的日子。”
刘明舒只摇着头,只是流泪却说不出话来。
陈翊望向虚空,忽然长吐了一口气,清晰地念到:“及至归来无一事,始知空费草鞋钱。”他仿佛吐尽了胸中所有的郁气,手落了下来。
刘明舒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渐渐变凉,忽然笑了起来,她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那是陈翊当年送她的,她旋出刀刃,毫不留恋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她抱住陈翊,低声道:“皇上,等等臣妾。”
夜深了,纪若宫站在陈翊与刘明舒的床前,看着他们的尸体,面无表情,一旁的阿枝跪着道:“沈夫人动作极快,属下没想到她会殉情。”
纪若宫冷冷道:“任务没达成,你自己下去了断吧。”
阿枝跪下磕了个头,问道:“王含璞如何处置。”
纪若宫冷冷道:“杀了。”
阿枝便消失在黑夜中。
纪若宫低下头,看着那两具相拥着已经僵硬的尸体,他的月之女神那美丽的脸庞,已经失去了光泽,带上了青灰色,仍在诡异的微笑着,他呆立半晌,忽然喃喃自语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他手指一弹,床头的灯倒了下来,灯油倾下,火苗极快的窜起,纪若宫低着头,看着火苗卷上了自己的衣襟,仍然一动不动,低低唱着:“心にもあらでうき世にながらへば恋しかるべき夜半の月かな”(生在这险恶的人世间,并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说对人世间仍有留恋,那就是这挂在空中的深夜的明月。)
火越来越大,将屋子里的三人全数吞没。
三月,陈翊与刘明舒死亡的消息传回中土,沈霆接了消息,沉默了半晌,找了个机会缓缓与林萱说了:“起了极大的火,一片宅子都烧光了……之前他已经病逝沉重,请的医生都说郁结在心,难治了,二人的口鼻中都没有灰,刘贵妃心口插着匕首,琉球那边的管事原是怀疑刘贵妃殉情,夜里起的火,宅子里头的佣人仆妇逃不及,死了不少,火场发现了许多尸体,那边担心闹大不好,只将他们二人的骨殖送了回来。”
林萱想起陈翊终究没有成为第一个下岗再就业成功的帝王,有些低落,然而比起刘明舒的殉情自杀,已经改嫁的自己似乎也再也没什么立场哀痛。半晌后惆怅道:“他们倒如一场大戏的主角,活着死去都是如此的轰轰烈烈。”
沈霆抱着她低低地笑了:“我该庆幸你不是主角么,若同生共死才是爱的至深之处,我宁愿你不要爱我那么多……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若是我死了,你千万别殉情,我只求你好好抚养孩儿,开开心心过好所有的日子就好。”
林萱低叱道:“说的什么话,说过要白头偕老的。”
沈霆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好的,说好了,要一起活到一百岁,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