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人爱权力，有人爱女色，有人爱金钱，有人爱杀戮……怀着不同目的的人走到一起，便组成了集体。而夏侯婴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夏侯婴爱的是集体本身，他无比享受集体生活带来的乐趣，因而对于集体的领袖——刘邦也产生了一种忠贞不二的崇拜之情。
对于夏侯婴来说，刘邦就是神。
能为神站岗放哨，是他的荣幸。至于神在楼上干什么，不在他的注意范围之内。
戚姬放荡的笑声和销魂的呻吟，不会使他产生任何遐想。他只是默默地抱着剑，警惕地戒备着四周。
这一夜，刘邦睡得很香。
确切地说，上半夜，刘邦睡得很香。下半夜的时候，夏侯婴在门口急促地敲门，将他和戚姬同时吵醒。
“沛公，沛公！”
“什么事？”刘邦颇为恼火地问道。
“秦军来袭，请沛公速回军营。”
“啊？”
刘邦这才听到远处传来杀喊声。推窗一看，城西、城北、城南一带火光冲天，已经映红了半片夜空。
他胡乱将衣服一套，顾不上穿鞋，拿起佩剑就走。下了楼，忽然想到什么，又匆匆跑上去，冲进门，将不知所措的戚姬紧紧抱在怀里。
“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打完这一仗，我派人来接你。”
说完狠狠地亲了她一口，才放手下楼，坐上夏侯婴的车，消失在夜色中。
永别了，项梁君
偷袭是章邯发动的。
为了这次偷袭，章邯龟缩在濮阳城中，谋划了整整半个月。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他派出数十批传令兵，将自己的意图传达给分散在各地的秦军将领，悄无声息地调动了近五十万大军，从西、南、北三个方向逼近定陶。
定陶一带的楚军也有十五万之众。
可是，由于项梁的骄傲自满和麻痹大意，这十五万楚军如同一盘散沙，将领寻欢作乐，士兵夜不归营，军纪败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唯一给项梁提过意见的宋义，此时正在去齐国的路上。途经薛县的时候，他遇到了二度使楚的高陵君田显。
当宋义听说田显打算去定陶拜见项梁，便给他提了一个建议：“您慢点走，不要太着急赶到定陶，最好过个十天半个月再抵达。”
“这是为何？”
“此话我本不当讲——武信君很快就会被章邯打败了。您这个时候赶过去，正好送死。晚一点过去，说不定可以躲过一难。”
田显将信将疑，走到亢父的时候，借口身体不适，在驿站住了下来，偷偷派出两名随从前往定陶打探消息。
还有一个人也觉察到了危险临近。
此人相貌平平，寡言少语，是桓楚属下一名剑士。
桓楚手下有三百名剑士，负责项梁的人身安全，也可以说是项梁的私人卫队。
作为三百分之一的那个人，自然无权向项梁进谏，甚至连向桓楚汇报的机会都没有。他只能在跟同伴聊天的时候，谨慎地表达自己的担忧：“秦军可能会有行动啊……”
同伴报以“嗤”的一笑，以为他是杞人忧天。
此人姓韩名信，是东海郡淮阴县人。他原本腼腆，被同伴嘲笑之后，立马闭嘴，不再谈论这事。
就这样，在项梁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章邯完成了进攻部署。
是夜天朗气清，星辰密布。
章邯立马定陶城外一座小山上，遥望城内点点灯火，突然长叹了一声。
司马欣不解：“敌已入彀，只待屠杀，大将军何故叹息？”
“多么繁华的城市啊，可惜今夜就要变成一片火海。”
“可这就是战争，杀人放火总是难免的。”
“你也许不理解，我当了十年少府，知道营造的艰难。建一座像定陶这样的大城，需要无数人的努力和百年的沉淀。可是毁掉它，只需一夜之间。而且还有那么多人将在睡梦中失去自己的性命，我只要想到这一点，便难免叹息……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时间已到，长史，请发令吧！”
司马欣黯然无语地操起长弓，射出一支火箭。
以此为信号，五十万秦军几乎同时发动，一部分将城外的楚军分割包围，另一部分则举着火把冲向各个城门，只在城门口略为阻滞一下，很快冲开城门，如同潮水一般涌进定陶城。
*
城中火起的时候，项梁和刘邦一样，也不在军中。他甚至没有跟桓楚在一起，而是一个人微服出行，宿在城西的一家小杂货铺里。
杂货铺的老板娘名叫小珠，因此店门口的幌子上，也写着一个“珠”字。
项梁是跑过江湖的人。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当他带着项羽经过定陶的时候，曾经在小珠店里买过针线。
那时候的小珠二十出头，刚刚出嫁。丈夫外出进货，她一个人看守店铺。见到项梁一个大男人来买针线，身上的衣衫又有多处破洞，小珠便主动提出给他缝补一下。
项梁也没有拒绝，将外衣脱下来交给小珠，坐在小店的火炉前烤着火，喝着热水。
小珠缝完外衣，还给项梁，瞥见他内衫的肩上也有一个洞，说道：“这里也补一下吧。”
项梁还在犹豫，小珠已经剪了一块布，比划了一下，觉得合适，说：“脱下来吧。”
“这……”
“没事，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能够帮到顾客一点就帮一点，也好让顾客记着，回头再来帮衬我们……你别介意就好。”
项梁苦笑：“流浪之人，只怕没有机会再来了。”说着将内衫脱下，露出粗壮的胳膊和虬结的肌肉。
小珠的脸明显红了一下，道：“来不来无所谓，做一次生意也是客，做一百次生意也是客，这点小事，我该帮你的。”
这女人心直口快，针线更快。项梁披着外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只恨她补得太快。
“你叫什么名字？”他终于问道。
“我？小珠。”
“珍珠的珠？”
“嗯。客人您呢？”
“叶栋。”项梁撒了一个谎。
小珠将衣衫补好，就着火炉烘热了，才还给项梁。
离开定陶后，项梁又去过很多地方。长达数年的流亡岁月，使他认识了很多人，见识了很多事。那个冬日下午与小珠短暂的相处，成为了他在流亡途中留下的最温暖的回忆。
十余年后再回到定陶，项梁已经不是昔日落魄的流亡者，而是踌躇满志准备逐鹿中原的武信君了。
醇酒妇人像毒药一样麻醉了他。但是，某一天晚上，当他从宿醉中醒来，拨开身边两个****的女人，强忍着头痛披衣而起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小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