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家里穷,你与哥哥随了两位大人去吧。”
“二丫,名字太土,改为鹦哥,王妃房中缺一个三等丫鬟,让她补上。”
“王爷,鹦哥愿意到荣国府照顾林姑娘。”
紫鹃缓缓的睁开眼睛,点燃烛台,抱双膝蜗居床头。
残灯如豆,照亮一室的漆黑。
紫鹃睡的地方,是一间耳房,紧挨着黛玉的睡卧。再走几步,便是春纤与雪雁的屋子,二人比邻而居。黛玉的屋子传出轻微的响动,似黛玉翻身呓语,紫鹃侧耳倾听,听到的只有黛玉轻微的呼吸声。
忽然,窗前人影一晃,紫鹃警觉,蹟拉着绣花鞋走到窗前。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的下着,点滴在窗前,一任到天明。
残月,被乌云挡着,微弱的光从云层中射出,给大地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紫鹃在心中吟道,离家十一载,不知家中父母可好。“嘘嘘”紫鹃的耳旁传来两声黄鹂鸟的叫声,不用猜,紫鹃都能知道这是妖孽发给她的信号。果然,紫鹃抬头,隐隐约约见九歌站在墙头。“上来,九歌朝紫鹃伸出手,想要把紫鹃拉上来。紫鹃摇摇头,走进黛玉的房中,给黛玉盖好被子,见黛玉在熟睡中,未曾被吵醒,才轻轻的推开门,雨中漫步向九歌走来。
九歌怀中抱着紫鹃,拂动衣袖,落到离沁园不远的亭子中。
“你怎么来了。”一见面,紫鹃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九歌,素来狂妄,自诩楚狂歌舆。王府中,王爷托他办事都要低声下气,三请四请,而这一次,却甘愿冒充戏子,甘居贾环之下。九歌嬉皮笑脸道:“我为你而来,你信吗。”“我不信。”紫鹃笑道;“你一定是带着任务而来到贾府,而且,这任务非同寻常。”九歌正色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我的确是为你而来,我想知道你在贾府过的好不好。”含蓄的话语,紫鹃面上绯红,“妖孽,你又来祸害我,从小到大,你欺负我的次数还少吗。”九歌道:“鹦哥,我,藏锋与你是一同进王府的,一起长大,轻易别人自然比不得。”紫鹃道:“今非昔比,从前你是王府奴才,现在你考取了功名,是王爷的左膀右臂,王府中数一数二的人才,而我,区区一贱婢,只配伺候人。”“不要妄自菲薄。”九歌打断紫鹃的话,苦笑着问道:“鹦哥,你我认识有十一年了吧。”
十一年,说不长,说不短,红颜成白发,英雄变枯骨。十一年前的大旱,改变了紫鹃的命运轨迹。在那一年,紫鹃认识了才高八斗的林如海和风华正茂的林如海,认识了襁褓之中的林黛玉,认识了现在的九歌。“十一年了,十一年了。”紫鹃喃喃自语,回忆着风尘已久的往事,久到她已经习惯紫鹃的名字,久到她已经忘记儿时乡下的生活。
十一年前,江东大旱,连续六月无雨,老百姓颗粒无收。朝廷拨放的赈灾赈灾粮款,为官的官官相护,中饱私囊。走在路上,路边随处可见冻死骨。为了生活,江东百姓把家中值钱的物品拿出来卖,换取粮食。家中儿女多的,便开始鬻儿卖女,让子女被家底殷实的大户买走,充当奴仆。更有甚者,不惜将女儿卖入青楼。
不过,紫鹃是幸运的,千军一发之际,与哥哥一起被林如海与水梓封救下,带回林府寄养。随后,灾情稳定,又被王爷带到京城,成为王妃眼前的得意之人。
“鹦哥,为何离开王府,来这里伺候林姑娘。虽然是王爷派给你的任务,但是这些年你也不必不回王府。”九歌问道。鹦哥的性子他了解,先前服侍王妃,眼里心里只有王妃一人,谁的面子也不卖,现在,鹦哥服侍林姑娘,心里眼里只有林姑娘一人。王府中的仆人说鹦哥死心眼,可九歌清楚,鹦哥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
紫鹃道在:“为了报恩,没有林大人与王爷的仗义相救,今日我与哥哥不知是生是死,飘零何方。”
当年林如海接到朝廷颁布的圣旨后,收拾好细软,告别家中的娇妻美眷与刚出生三月的林黛玉,快马加鞭赶往江东,与从京城出发的水梓封会合,一同治理旱情。两人到那后,走忙民间,面对着江东民不聊生的情形,昼夜难眠,合力制定了一套又一套的缓解旱情的方案。接下来的几日,他们上表朝廷,开仓赈粮,劝说百姓不要卖儿女。只是,治标不治本,还是有百姓在私底下做着交易。
这一日,万里无云,太阳毒辣辣的照在地上,路人走在街上,如同走在火丛中。林如海与水梓封在街上巡视着,偶尔,碰见几个小乞丐沿街乞讨。林如海看得心里难受,拿出一点碎银子,让他们找个阴凉处歇着,或者回家。
二人走至郊外,正觉饥渴难耐,忽然看到一间茶肆,里面坐着零星的几人,却不断有争执声传出。林如海与水梓封觉得奇怪,信步走至茶肆前。店中的掌柜见两位官爷到来,急忙迎出去,生怕怠慢。喝茶的人一看到林如海大吃一惊,脸色皆变,不再看远处的热闹,纷纷端起碗来喝茶。林如海与水梓封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一个普通的角落。那儿,有着一群看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那儿,不断有讨价还价的声音传出。掌柜的见林如海与水梓封一直盯在那,心中暗自叫苦,出声道:“没见两位官爷在此处喝茶,还敢在这儿贩卖儿女。”围观的百姓回头,见林如海与水梓封站在不远处,纷纷离开,坐下来喝茶静观其变。
这时,二人才看清楚,有人又在卖自己的儿女。儿子已有买主,瑟瑟缩缩的站在一个富态的年轻人旁边,向林如海发着求救信号。女儿还没落定,老人正与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鸨谈着,似乎想把女儿卖进青楼。女孩一只小手拽住爹爹的衣角,清纯的眼睛含着对未来不知名的恐惧。林如海实在看不过去,走上前道:“老人家,我这儿有一些散银子,你先拿去,外出经营一些小本生意,不要再卖儿女了。”老汉道:“谢谢青天大老爷,大老爷恩同再造,小老儿感激不尽。两位大老爷,这些银子权当你们买了我的一双儿女了。”林如海本想推脱,可见他一片赤诚,执意要他们把儿女领走,无法,只有同意,忍痛拆散这个家庭。
林如海与水梓封将一双孩子带回住处,拿好吃的招待着他们,又托人为他们买几件合身的衣服。那女孩发现今日又有食物可以吃,又有新衣服可以穿,兴高采烈地跳着,嚷着,“过年了,过年了。”女孩的话让让水梓封鼻子一酸,在他看来十分普通的食物却在穷苦人家中成了奢侈品。那男孩似乎认生,并不像女孩一样欢呼雀跃,眼里皆是防备之色。因林如海与水梓封忙于治理江东干旱,无暇照顾他们,三天后,林如海把他们送往林府,让贾敏代为照顾。
时间如白驹过隙,女孩与男孩都已长大,更改了名字,鹦哥,藏锋,成为了北静王府的奴仆。不过,他们二人在心里默默记下林如海对他们的救命之恩,并在心里发誓,有缘再见,一定为林家粉身碎骨。
这一日,时逢鹦哥当差,偶然听见王爷与王妃商议,在王府中挑一名得力的丫鬟,到贾家伺候黛玉。鹦哥心中欣喜万分,知这是报恩的好机会,推门自荐道:“王爷,您让奴婢前去照顾林姑娘,可好。”水梓封见突然进来一人,又这么突兀的说道,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得头脑。东方绯道:“鹦哥,我知你想报恩,但你可知这林姑娘的脾气和秉性,还有,你要怎样进入荣国府,安派到林姑娘身边。”鹦哥道:“王妃,山人自有妙计,鹦哥定能护好林姑娘。”东方绯知道鹦哥古灵精怪,为人勤快忠心,再者,有鹦哥在黛玉身旁照料生活,东方绯亦能放心。毕竟,鹦哥在眠雨的手下锻炼了几年,点头应允,于是才有后来的一幕,端阳节鹦哥荣府哭丧,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今日,二人一反常态,少了在王府的争锋相对,多了在贾家的惺惺相惜。紫鹃细细碎碎的絮叨着往事,向九歌敞开心扉,这些事,埋在紫鹃内心深处,无人触及的角落。九歌的脸上没有往日不耐烦的神色,他耐心的听着,颇有同病相怜之感,想起自己年幼时曾经历的这些事情,不禁黯然失魂。
大雪纷飞天,他与娘亲被主母赶出家门,幼小的他以为父亲会冒雪出门将他领回。可是他忘了,父亲的权势皆拜主母所赐,父亲怎么可能为他们开罪岳父大人。而且,*******,负心多是读书人。奄奄一息之际,王府的车马经过,他与母亲被世子水溶救下。从此,他更名改姓,以母亲从良前的名字为姓,单取一歌字。从此,他成为了水溶的书童,与藏锋一起陪伴水溶出门学艺。
“鹦哥,叶家希望与燕家联姻,让我娶燕竹熹为妻。”九歌道。紫鹃别过脸,不忍让九歌瞧见自己的不快,“那很好,叶洵歌。你既可以堂堂正正的走进叶家,又可以抱得美人归,还可以让岚贵姬复起,可谓一举三得。而且,叶家的叶息韫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南瞻的王妃,对你的将来有很大的帮助”九歌压着怒气道:“鹦哥,你非要拿这话来刺激我。叶原也罢,叶拾岚也罢,事不关我,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鹦哥。”紫鹃回避着九歌的眼睛,道:“越说越没有谱,罢罢罢,我也不来招惹你。”说着,便起身往回走,把九歌抛在脑后。
紫鹃开窍了。
九歌望着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有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他在心里说道:“鹦哥,我们不急,我等你答应的那一天。”
雨渐渐停了,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又一天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