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没有想到,自己重新回到贾家会是这样一幅场景,每个人对她都很热情,一如她第一次踏进贾府。那时娘亲新丧,爹爹健在。那时她不谙世事,认为贾母是真心待她。可背后呢?却是在利用自己。所以在爹爹大去后,贾母对她不闻不问多日。当然,黛玉也知道今日这一切拜谁所赐,她的哥哥林郦玉,她只不过是一只小狐狸,狐假虎威。
“姑娘,三姑娘来了。”帘外人影浮动,随着紫鹃的通报,黛玉起身相迎。
这几日,探春来的勤,总比迎春惜春早半个时辰到达,又比迎春惜春晚半个时辰离去。青鸟殷勤为探看,探春无事献着殷勤,黛玉自然明白探春的用意,她是为哥哥而来。每每探春谈到林郦玉时,黛玉纵使岔开话题。黛玉不想探春沉沦,沉沦在这没有结果的漫漫爱情中。有一次,黛玉没有忍住,想对探春说三妹妹放弃吧,我哥哥是不会跟贾家结亲的,雪雁在一旁递过一盏茶,让她润润嗓子。雪雁的有意阻止,黛玉闭嘴,沉默了。
黛玉想着或许雪雁说得对,让三妹妹在情感上受挫才好,不吃一堑不长一智,探春就进来了。探春道:“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黛玉道:“没什么,只是想着今日妹妹如何来的这么早。”探春道:“主雅客勤,妹妹想着姐姐这里的雅致,便来的早些了。”黛玉道:“哥哥哪有时间天天来,他也有事情要忙,也有可能被沉吟姐姐叫去叙旧了。”黛玉望着探春忽明忽暗的表情,道:“妹妹别多心,姐姐是随口一说的。”
这回,黛玉说准了。
林郦玉正随着冬缀,前往木兰洲。他们已经转过小蓬莱,远远地,便能看见绿柳深处的一角红楼。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木兰洲如同一粒夜明珠,伫立在这繁花似锦的深宫一隅,与世无争。池边的杨柳袅娜的摇摆着,宛若东方沉吟的低诉。此时,东方沉吟正慵懒的斜着铺着金丝毡的湘妃竹榻上,旁边的机子上放着一碗莲子羹。金炉中燃着的龙涎香已经冷却。
“师兄在磨蹭什么,还不到。”东方沉吟撅起小嘴,“秋绰,你去看一下。”秋绰就坐在东方沉吟面前的小凳上,低头绣着花,小家碧玉,人见人爱。旁人若不仔细看,绝对瞧不出秋绰是一介宫女。这几年,娇生惯养,不动一针一线,越发把她养的娇嫩。秋绰头也不抬的道:“急什么,林公子总会到的,冬缀不是去请了吗。”东方沉吟愣神道:“可是,我怕他又会去找黛儿,又会被贾家三姑娘给缠上。”秋绰道:“公主,你对自己没信心吗?你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那贾家的小狐狸精算什么,她在长袖善舞,将来也必定是道旁苦李。”东方沉吟听完秋绰说的话忘了反应,她没有想到秋绰对贾探春的评价竟是狐狸精三个字。她默默地想道:“秋绰该不会对师兄产生了情愫。”东方沉吟如临大敌,道:“秋绰,你不会对师兄动心了吧。”秋绰嬉笑道:“是啊,公主。”“你”忽然间,东方沉吟的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没有权利责怪秋绰。秋绰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东方沉吟道:“秋绰,等我出阁,若你真心喜欢师兄,我让他把你收做妾室,我们主仆共事一夫。”这回,轮到秋绰惊呆,她没有想过公主会如此大度,期期艾艾的说道:“林公子将来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只能尽心尽力的服侍,是不能产生背叛主子的心思的,这是我们影子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一不小心,秋绰说漏了嘴,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可是想到公主的一份好意差点将她害死,她宁可让公主知道她的身份。兵家常言“置之死地而后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是影子,那冬缀呢?”东方沉吟道。秋绰道:“我是,冬缀是,夏缜也是,还有林姑娘身旁的春纤。”
影子,是隐逸王朝中特殊存在的一个群体。他们生活在暗处,他们替皇上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他们潜伏在官员的府邸,监视着官员的一举一动。
“公主,我把林公子给请来了。”冬缀走进宫殿内,眼疾手快的端过莲子羹,说道:“奴婢遵照公主的旨意去请林公子,公主不用为奴婢准备莲子羹,不过奴婢谢公主赏赐。”东方沉吟见冬缀喝了莲子羹,一肚子火,这是她为师兄准备的,现在听了冬缀的一番话,竟然发不出任何火来,“宫人们都把你们统称为四大宫女,说春纤擅医术,夏缜武功好,秋绰包打听,冬缀能说会道。我今天是见识了。冬缀这张利嘴,几句话竟把我的一肚子火给消了。”冬缀道:“谢公主夸奖奴婢不过是沾了林公子的光。”东方沉吟道:“师兄人呢?”冬缀指了指外面,“林公子不肯进来,说您是金枝玉叶,他是臣子,三纲五常,君为臣纲。”东方沉吟道:“我出去见他。”秋绰道:“公主,您真不知害臊,哪有女儿家自己跑出去见男子的。”东方沉吟跺脚道:“贼丫头,哪一天你有了意中人,偷偷地跑出去幽会,我可不许。”秋绰道:“奴婢一辈子赖定公主,让驸马爷像佛爷一样供着我。”
东方沉吟摇摇头,不再与秋绰进行口舌之争,而是让秋绰给她梳妆,才走出去。
柳树下,林郦玉袖手而立,双眼望着远方的红墙绿瓦。今日的林郦玉,改穿一身白色长衫,东方沉吟不觉痴了。她见过在桃花树下舞剑的林郦玉,剑走偏锋,万缕清辉,璎珞轻舞,她见过月光下吹箫的林郦玉,一曲广陵,扣人心弦。但这样的林郦玉,东方沉吟是第一次见,怅卧新春白袷衣也莫过如此。
“师兄。”东方沉吟甜甜的唤着。林郦玉回首跪道:“臣林郦玉拜见公主,公主万福。”东方沉吟即将说出口的话伴随着这句消失的无影无踪,兴奋的心情随即变得低落,她淡淡的道:“起来吧。”林郦玉起身,在一旁站着,心中盘算着如何开口谢谢东方沉吟。“不知公主找臣有何要事。”一开口,林郦玉就懊恼了,话已出口,不容他收回。东方沉吟扑哧一声笑了,前面站着的是她朝思暮想的男子,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他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默契,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心中的想法。东方沉吟道:“师兄不要这么拘谨,这里没有旁人,你把我当做小师妹就行。”“是是是。”林郦玉连说三个是。林郦玉暗骂自己窝囊,心想自己在朝堂上泰然处之面不改色的议政,怎么到了这位公主面前,反而怕了,被她吃的死死的。东方沉吟不知林郦玉心中的想法,自顾自道:“师兄最近常去荣国府,可是看上了荣国府的三姑娘。”林郦玉不知东方沉吟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道:“妹妹不是住在贾家吗,我去看妹妹时碰到过几次。”“哦”东方沉吟提高了一个声调。“那师兄认为贾家的三姑娘是个怎样的人。”林郦玉道:“三姑娘对政治的见地超过男儿,有时让我也自愧不如,若是男儿身,必定可以建国安邦。”东方沉吟见林郦玉对贾探春有着如此高的评价,心中醋意横生,她强压下心中的醋意道:“黛儿妹妹与贾家的几位姑娘关系匪浅,将来师兄娶贾家三姑娘过门,姑嫂和睦,可以让师兄在朝堂上无后顾之忧。”“啊”林郦玉顿时明白东方沉吟吃醋了。林郦玉嘻嘻哈哈的道:“公主说的正是,臣正有此意。”东方沉吟噎住,她觉得自己弄巧成拙,在帮贾探春浦路。贾探春,三公子,如鲠在喉,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东方沉吟咬牙切齿道:“好,我祝师兄抱得美人归,从此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东方沉吟落荒而逃,只是没逃出几步,又折了回来,冲着林郦玉道:“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沟。”但若此时,东方沉吟收起怒意,便能看见林郦玉眼里的笑意,这笑,没有假惺惺,而是发自内心真实的笑。
心悦君兮君不知,山有木兮木不知。林郦玉岂能当做真正的不知。
憋够了,笑够了,林郦玉这才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支紫竹萧,款款吹起一曲《凤求凰》。东方沉吟停下脚步,细细的听着。
三年前,林郦玉的一曲《广陵散》,让她芳心暗寄,朝夕相伴三年,三年后,一曲《凤求凰》,让东方沉吟再次停下将行的脚步。林郦玉道:“款款《凤求凰》,只为博伊人一笑。”东方沉吟道:“师兄,我记得你说过,《凤求凰》只为心爱的女子吹奏。”林郦玉道:“《凤求凰》自古是男子向心爱的女子表达爱慕的曲子,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林郦玉轻巧的说着,东方沉吟的心中无疑掀起了惊涛骇浪。林郦玉又道:“师妹,这三年你对我的情意,我若看不出,便是傻子一个。我想着先解决妹妹的事情,在向皇上求亲,明媒正娶的将你迎进门。”林郦玉的话如同一阵清风,柔柔的打在东方沉吟的心上,东方沉吟道:“那贾家的三姑娘呢。听书童说,你与她很亲热。”林郦玉道:“我们之间不曾存在三姑娘,四姑娘,你多心了。沉吟,你可愿意与我赡养娘亲,照顾妹妹的责任。”
林郦玉似是征询,又似是表白,东方沉吟鼻子一酸,压抑了三年的感情在顷刻间爆发,竟委屈的伏在林郦玉的肩膀上哭起来。哭累了,趴在林郦玉的肩上,撒娇着让师兄抱她回寝宫。
木兰洲里,秋绰冬缀瞠目结舌,她们飞扬跋扈的公主在林公子面前像换了一个人。她们从没有觉得有一日公主也会变成这般贤良淑德。
“坐吧,不要瞎折腾了,让我好好看看你。”林郦玉说道。将近半年未见,东方沉吟在林郦玉眼中变得更加娇媚。云霞般的锦缎宫装穿在东方沉吟的身上,似是美人如花隔云端,长发及腰,长裙及地。林郦玉伸手握住东方沉吟软如丝缎的柔荑,道:“师妹,等我。”东方沉吟笑了,笑如春花。
木兰洲里,秋绰冬缀早已退出,将空间留给两人,两人两两相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相悦。
潇湘馆内,几度冷场,气氛降到最低。贾探春心不在焉,时不时的向外望去,望穿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