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一身黑衣宽袍，即使是没有那笑意温温，当冷风扬起衣袂，似还是可以掀起一翻云涌风起，这样的男子，便是将离，他紧抿着嘴唇，静静坐在马上，淡定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夜色中，将离整个人好象已经变作了一尊石像，那一身黑衣更是把整个人都融入了茫茫夜色，身后几名黑翼军和他一样沉默，这里是肃城外唯一一处可以远观肃城城门的山坡，但现在在厚重的夜幕下远处的城门已经很难分辨了。
将离的目光却稳稳落在那里，深如幽潭的眼眸中交错各种复杂神色，最后只余无奈的决绝。
“七王爷，要不要属下……”一名随从试探性地问道：“事关重大，那几个人未必可靠。”
将离长叹一声，颇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就算如此，这件事都非要给他们才能办得成。”
“王爷。”几名黑翼军齐齐低喊了一声，切切地表达着他们心中的不服与不满。
将离笑笑，“若是让你们去办，结果只能是失败。”他的眼睛半眯了起来，“因为你们都不够心狠手辣。”
几名黑翼军脸上急欲辩解的表情凝固了短短一瞬，听到将离口中最后那四个字，互相对望了一眼突然都不再出声了。
是了，若只是潜入肃城，黑翼军一定可以做得到。若只是探明肃城粮仓情况，交给黑翼军也绝对没有问题，若只是火烧肃城粮仓，对黑翼军也是易如探囊取物。
可若要他们在肃城百姓们的水源中投毒，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硬得下这样的心肠来。肃城中恰恰也住了整整三万无辜的平民百姓。
将离的心中已经没有天平可以权衡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他该如何呢？蓝昊烨的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许进，不许退，许胜，不许败，肃城内外，仿佛是天堂和地狱，只在一线之间。
要么献上城池，要么交出他自己的项上人头。
“王爷，快看，看来已经成事了。”身后黑翼军有些兴奋地喊了一声。
好象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掩藏在黑暗中的肃城忽然变得若隐若现，城北的一个角落里先是闪过一点火光，渐渐地，那光亮越来越耀眼，越来越清晰！
火光漫天，染红了半个天际。
将离的眉头一皱，是得手了吗？他凝神望了望，大火带出的黑烟在空中久久不散，明夏军队所有的粮食都已经付之一炬了吗？他敛眸沉声道：“速去探明情况。”
“是。”一名黑翼军应声而去，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赶了回来：“禀王爷，明夏在肃城里的三处粮仓都已经悉数被烧毁，不过……只是……”
“说。”将离剑眉一拧，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连肃城的一些米铺粮店也没有能够幸免。”一向见惯了大场面的黑翼军也显得有些忿然，“大火突然，很多百姓不及防备，难免死伤。”
将离脸色有些发青，“那些人呢？”
随他同行的几名黑翼军都忍不住一凛，连他们都感觉到了这个一向沉稳内敛的主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摄人气势。
“他们……他们……说是要去楼将军那里复命。”
“你们说说看，这一次，本王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将离的语调突然一转，带着无限悲凉。
几名黑翼军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山坡上，隐约可以听见各种嘈杂的声音远远传入耳畔，火，似乎越烧越旺，丝毫没有要减弱下来的迹象。连一般的米铺粮店都没有放过，这和在整个肃城里放火又有什么分别？
传说中火云教密部心狠手辣的作风今天他总算是见识到了。
“王爷，要不要属下……”
将离悠然笑起，“你们是不是也觉得这一次本王做得太过决绝了一些。”他的目光温和，却带着某中灼热的气息，好象那漫天的火光也染上了他的双眸。
他朗朗清笑，却难掩眼中无穷无尽的伤痛，那笑声把将离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肃杀的气氛之中。
夜还很长，夜幕却已经不再深沉。
“大丈夫成大事而不拘小节，王爷还是不要太介怀。”突然间一个邪气四溢的声音响了起来。
四名黑翼军齐齐转身，手中都已经多了一柄长剑。四柄长剑两上两下毫不留情地刺了出去。一时间银芒大盛，四柄剑同时刺向了四个不同的致命的要害处。
若是寻常的人，想要从这样的攻击中全身而退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那个人却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当那个黑色的身影狂妄地大笑着从四个黑翼军的缝隙中闪过，四个人的脊背上一下子都是冷汗淋漓，“王爷小心！”
“是啊，七王爷，你可要小心了，刀剑无眼。”邪邪的笑声震得人的耳膜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
将离淡淡瞟了来人一眼，身上的杀气还没有完全消退，“沈公子，不，霍大将军，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闪着寒光的长剑在最后一秒停了下来，锋利的剑尖还是在将离线条分明的鼻子上留下了一条极细极细的伤口。
“可多日不见，七王爷好象愚顿了不少哦。”沈莫懒懒一笑，慢条斯理地收起了手中的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沈公子说的好象是你自己。”将离扬了扬手，示意那四名黑翼军不要轻举妄动。
“七王爷好象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一笔交易。”沈莫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道：“若不是担心您的安危，我又何至于到这里来送死。”
“交易？”将离似有些不解：“我怎么不记得我和沈公子之间有什么交易，若是我记得不错，我和沈公子不过几面之缘。”
沈莫琥珀色的瞳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七王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公子应该是个明白人，又何必多此一问呢？”将离面色平静地说道，“没有了霍大将军这个头衔，你还有什么筹码来和我谈什么交易？”
沈莫楞了一楞，“怎么看来七王爷对我刚刚送上的那份礼物并不十分满意啊。至于那奴国区区人马，我沈莫人倒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你——”将离的眼睛扫到了肃城上空还在不断冒起来的黑烟，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难怪这一场火来势如此汹汹了。
“王爷，在下这可是一番美意啊。”沈莫半眯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危险的笑意，“若那些人办事稍有不慎，这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如此说来，我倒是要谢谢你的盛情襄助了？”
将离的眼神锋利如倒，划破了黑暗。
“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真的要和蓝昊烨讲兄弟情分？他都能如此硬下心肠，你却——”沈莫故意隐下后面的半句话，只是轻笑了一声，眼中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将离微微征了一下，随即毫不在意地笑了，“这一着是激将法，还是离间计？”
“这么说，你是真的打算就这么认输了？”沈莫眼中浮起若有似无的笑，“你真的这么有把握，只要你赢下了这一仗，你们只的争斗就真的可以结束了？”
将离舒怀大笑起来：“沈公子，有的时候我是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从十八层地狱里跑来祸害人间的修罗使者。”
“我定会记下王爷这种特殊的赞美人的方式的。”沈莫勾起了一抹乖张的邪笑，“那这是不是表示，你我之间还有继续合作的可能？”
沈莫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可有可无地补充了一句，“七王爷您可别忘了，还有人在等着您回去呢。”
将离心中苦笑。人，果然是容不得有半分的牵挂的。一旦有了牵挂，你便会什么都有所顾忌了。但是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那苦涩的笑容里微微泛起的甜蜜正一点一点渗透到他的骨髓里，成为他生命中密不可分的一个部分。
“沈公子的意思我都很明白了，但你如果是真心想和我完成这一笔交易就应该再多拿出一些诚意来才对？”
“诚意？七王爷您若是觉得我一介补益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和您说话，直说无妨，又何必诸多推搪？”
沈莫的长剑再一次出鞘，这一次是直接架在了将离的脖子上，他暗暗运了几分真气在剑上，本就轻薄的宝剑在内劲的催动下发出了“嗡嗡”的思维声响。
“还是七王爷觉得我今天送上的这一份礼物还不够贵重，要我将这整个肃城都烧为灰烬才显得足够成心？”
将离的中指轻轻一弹，只把剑身弹开了半寸，他修长的手指抚摩着冰冷的剑尖，眼中满是惋惜，“可惜了这好好的一把剑。”
利刃又一次逼近，在将离的脖子上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
“我只想再向你讨一点小东西罢了。”
沈莫的剑还有又移近了一点，但手上的力道却已经削减了五分。
“解药。”将离缓缓吐出两个字，“既然沈公子的人能够在那些密部的所谓高手眼皮底下办事，我想楼将军现在身上的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解得干净了吧。”
“你可想清楚了？”沈莫收回了手中的剑，“这可是别人安排在你身边的一颗棋子，救他，对你自己了没有什么好处哦。”
将离的眼眸中中交错的是犹豫和坚决，心底滋生却是一种莫名的愧疚之感。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他抬手，解下了腰间挂着的玉环，“我就拿它作为交换吧，也权当你我之间这一笔新买卖的一个凭证。”
沈莫伸手一抚，好好的一块玉佩顿时碎作了两半了，“王爷的礼物我姑且先收下了。”
将离右手的掌心也多了一个青灰色的小瓷瓶。
沈莫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手中那半块玉环，起身欲行，却突然转身对着将离极诡异地笑了笑，“忘了告诉你了，这解药工有十颗，要等悉数服下才能将余毒去尽，若我是你，定会好好利用才是。”
说完，他如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将离的视线中。
将离闭了闭眼睛，却再难平复此时涌动的思绪，正如他自己所说，这个沈莫就好象是议和来自地狱的使者又一次点燃了他心中那把快要熄灭的欲望之火。
或者，真的是他和蓝昊烨之间的这场战争还没有这么快到分出胜负的最后时刻？
权利，这两个字，他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反反复复，好象就是没有办法将它彻底抛开。脑海中突然闪过安心月一身华丽宫服，轻拢着眉头，却那样笑着对他说‘我只要你平安回来’时的模样。
言，还尤在耳畔……
如果被心月知道，他为了这权利二字，甘愿兵行险着，把自己又重新推到了水深火热里，她是不是还会原谅他？
可这，真的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为了江山，他不能够，也舍不得用安心月的性命去换，所以到了最好一刻他还是只好放弃。
同样是为了江山，他却舍得也能够拿他自己的性命去拼。所以就算是和沈莫这样的人合作他也愿意一再尝试。
“答应我，这一路上要小心提防楼轩，但是如果你力所能及就留他一条性命，好不好？”
这是临别安心月对他说的最后依据叮咛和嘱托，现在也是将离减轻自己心中服罪感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他握着瓷瓶的手已经有些潮湿了。
“这解药工有十颗，要等悉数服下才能将余毒去尽，若我是你，定会好好利用才是。”沈莫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再次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