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檀在座上看到黛梓身着洒银轻容纱窄袖上襦,披泥金妆花绢半臂,腰束湖绿绞染双丝绫裙,如飒飒扶风之荷,又有曼曼楚国之风。
早雁一事,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近日只为二十万大军即将退役一事而忧心不已。
今夜黛梓来神龙殿找他,他心中欢喜,又不想表露出来,成心看她含羞站在眼前。
黛梓这厢看他不说话,心里凄凉,施礼想要告退,李檀这才放下了图,刚说了句:“爱妃……”,忽然有太监来报:“枢密使安之海求见!”紧接着殿外传来了脚步声。
黛梓听了,转身想要快速离去,李檀一想若是她就这么走了,今夜他们两个都要难过了,便上前一把拉住了她,顺手从旁边的红木金丝衣架上取了件衮服披在身上,把黛梓揽在怀里,坐回了榻上。这件衮服是玄色缂丝长袍,非常宽大,李檀将黛梓用袍裹在胸前,不细看竟然看不出来。
此时,安之海已经来到殿前,刚一入殿,就被李檀叫住:“爱卿就站在这里回话。”
安之海立刻站住,下跪施礼道:“臣今日去户部查过,临安夏宫停建可以节省下三百万两白银,陛下地宫停建可以节省下二百五十万两白银。”
李檀道:“此事甚好。”
安之海道:“只是陛下地宫已打通龙脉,正要引水,此时停建,恐使龙脉干涸,对社稷不利呀。”
李檀道:“朕从不信天象占卜风水之事,地宫先停,待国库充盈时再动工。”
安之海只得应道:“臣遵旨。”接着他又说:“白城刺使参宁王在当地征税扰民一事,不知圣意如何?”
李檀听罢道:“朕曾亲去白城,白城市面平静,百姓安居乐业,未有奏章中所言的‘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另外,城中商户也没有被征边关税,大营中军心稳定,未有群情鼎沸之事发生。这个白城刺史一派胡言,其官可贬,应另选得力之人前去白城。”
安之海听了道:“陛下圣明。”
黛梓此时将脸贴着李檀的胸膛,知道枢密使在旁,大气也不敢出。听了他的话,心里想:“一直以为陛下是为了救我而去的白城,原来是为了暗访。给我买月饼也只是为了查有没有增税,枉我还以为你情深意重。”心里一气,张开樱唇轻咬了李檀胸膛一口。
李檀知她何意,又不能发作,只能忍着。他接着说:“朕曾夜探白城的兵器库,见里面兵器、铠甲摆放得当,擦拭干净,可见军队军容整齐,宁王带兵有方。”
黛梓听罢暗想:“怪不得中秋节夜里见他消失了一阵子。”
安之海道:“臣有一言,固然宁王治军严谨,与当地无扰,但他毕竟不是陛下亲子,驻守南疆命脉,又手握重兵,长此以往终是隐患。”
李檀听了,沉默了一会道:“爱卿不知,当年宁王入府时朕只是七品的致果副尉,长年征战在外,家中偶有青黄不接之时,宁王就去外帮人拉煤或是收割庄稼赚些散碎银两。如今朕得了天下,不能忘了当年之事,朕料宁王定无二心。”
安之海听罢,不便再说什么,正要告退,被李檀叫住:“朕从白城回京之时,遇到了前梁的流寇,看他们行动作派,似是训练有素。他们本盘踞在东南闽国,如今却出现在洛阳城外,其中定有蹊跷,爱卿要细查。”
安之海道:“遵旨。”
黛梓心里想,原来梁国的遗部流落到了闽国。
李檀接着说:“今年秋科中有一位会元名叫钱文槐,此人饱读诗书,即使佳人当前,依然举止得当,是难得的人才,可堪重任。”
黛梓听了不禁哑然而笑,把头往他胸膛里埋了埋。
李檀脸上也有笑意闪过,揽着黛梓的手臂愈发紧了。他对安之海道:“爱卿退下吧。”
安之海回到府上,他的儿子安世尊前来行礼,见父亲面有愠色,便问何事忧心。
安之海道:“我让白城刺史参了宁王一本,被陛下驳了回来。”
安世尊给父亲递上茶道:“那宁王迂腐冥顽,每年为大军采购粮草都要磨来磨去,磨到最低价,我们虽然控制市舶司却也赚不到大钱。”
安之海接过茶道:“白城有宁王在,我们无法通过卖给军队粮草辎重获得厚利,也没法与其他属国暗中贸易获得税金,真是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安世尊在旁坐下道:“如今陛下又信任他,看来我们在白城难有作为了。”
安之海听罢笑了一笑:“我看也未必。白城刺史只是奏了一本,陛下就亲自去了趟白城,可见心里还是不放心,要亲眼一见才行。”
言罢,安之海脸色轻松了起来,喝了口茶对儿子说:“今日一事虽没拌倒宁王,却知道了陛下与他终有嫌隙,也算值了。还有钱文槐是什么来头,你给查查。”
此时神龙殿里,李檀躺在御塌之上,黛梓在他怀里伸手抚摸着他长长的鬓角,见他整夜都似忧心忡忡,便道:“陛下,臣妾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李檀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黛梓讲道,天宝初年,有一位名士名叫萧颖士。有一次他去灵昌游玩,来到胙县以南二十里的地方。当时天色已经很晚,萧颖士遇到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妇,身穿红衫绿裙,骑着一头毛驴。这位少妇对萧颖士说:“我家住在顺道往南走二十里的地方。现在天色已晚,我一个人走路很害怕,愿意随您一块儿走搭个伴好吗?”萧颖士看看女子问:“你姓什么?”女子回答说:“我姓胡。”萧颖士听人们说此处常有野狐狸,变成美艳女子,在天傍黑时迷惑人。萧颖士疑心眼前的这位妙龄少妇就是野狐狸精变的,于是骂道:“死野狐,你竟敢媚惑我萧颖士?”说完还朝这个女子吐了三口口水,打马头也不回地向南疾驰而去。萧颖士骑马来到一家客栈,住店后准备脱衣歇息时,从窗户看到路上遇见的那位少妇牵驴从大门进到院子里。店里的老主人出屋问道:“为什么违禁夜行?”少妇回答说:“犯禁还算罢了。刚才在路上遇着一个被疯犬咬了的人,把女儿我叫成狐狸,还吐了我一身口水。”
李檀听了,嘴角淡淡一笑。
黛梓没觉得自己讲的笑话很冷,只是看到李檀面上已有笑意,就说:“臣妾再给您讲一个。”
萧颖士是南朝鄱阳王萧恢的七世孙。一次他外出住在陈留的客店。他正在吃饭中间,忽然看见一个老头儿,须鬓雪白,来到近前,看了萧颖士很长时间,发出轻微的叹息声,好象和萧颖士相识。萧颖士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起身拱手相问。老人说:“我看公子的身形相貌,有些像一个人,不觉悲伤罢了。”萧颖士问他象什么人。老人说:“公子象鄱阳王。”萧颖士于是惊讶地问老人说:“鄱阳王就是我的八代祖先,你为什么会认识他?”老人哭泣着说:“我姓左,过去是鄱阳王书佐,备受宠信,各方面都蒙受礼遇。遭李明之难,我就逃走了。苟且偷生,免除了祸患,就进入深山修行道术。终于获得出世。方才看见公子感到吃惊,竟不知是鄱阳王的子孙。”于是他们相对而泣。萧颖士对他很恭敬,也感到诧异。问他的年龄,竟然三百二十七岁了。
讲到这,黛梓道:“陛下知后来如何了?”
李檀道:“神鬼怪谈还有后来吗?”
黛梓故弄玄虚地眨眨眼道:“非也。一年之后萧颖士来到了江北的盱眙县,盱眙县的县令久闻萧颖士的大名邀请他到县府一叙。两个人坐在那里正谈着,有官吏前来报告说抓住几个盗墓贼,县令吩咐将贼人带上。几个五花大绑的疑犯被押到,萧颖士一瞅其中有一个人脸熟,正是去年见到的那位白发老人。当初被萧颖士认定为非神即仙的人怎么成了盗墓贼?于是他将去年在客栈发生的奇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县令。
盱眙县的县令说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将这人拉下去棍棒伺侯。没过多久负责审讯的官吏就来回报说,那个贼人全都招了。原来这个老头是个盗墓老手,一年多前他带人盗掘了鄱阳王的墓冢,进入墓冢打开石棺后,见死者的尸体栩栩如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客栈看到萧颖士就觉得很像墓中那个人,得知他也姓萧,就断定对方就是萧恢的后代,所以编了通话去逗他。
李檀抚摸着她的肩膀说:“你就是白胡子老头编了话来逗朕罗?”
黛梓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看到陛下为国忧心,心中不忍,想让您开心一下嘛!”
李檀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这个故事用的可不是偷梁换柱之法?”,想到心中所忧之事,登时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