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月与那几名宫人守在屋外，见天空阴沉沉的，密实的云层又低又广，仿佛整个天宇都是阴的、冷的。半空中零零落落飘着小雪，与之前在珈蓝的那场大雪比起来真可谓是九牛一毛，然而在这少雪的南方，便是这样的小雪也足够冻人了。宫人们穿的衣服也不厚实，个个哆哆嗦嗦却不敢多做抱怨，因都是些低贱的粗使丫环，待遇不可谓不差。
莫如月抱着胸学她们小心翼翼地跺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高挑匀称的身材在这些个贱婢中看起来很是出挑。
“皇上驾到——”
太监的声音远远传来，宫人们即刻俯首下跪。
那烫金的衣角在莫如月眼前飘拂而过，掀起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随即闪进门框消失不见。
怎么是他？不是皇后要洗浴吗？莫非还是鸳鸯浴？好邪恶啊……
莫如月起身随众人退到一旁。她之所以先来找皇后，是想取她身上养着万毒蛊母的血做凰音的药引，白兰给他下的那个蛊，若是在平日倒也没什么了不起，凭着凰音自身体内的蛊母就可以压制。但是沉睡中凰音却无法唤醒同样沉睡着的蛊母，这才让白兰有机可趁——这是她大意了，因为太过相信白兰，所以才迟迟没动手。
可见信任这种东西，也只能事不过三。
如若先去救莫如枫，以南清风的警觉势必会打草惊蛇，适时再来找安皇后就来不及了。
“启禀陛下，娘娘说她身体不适，就不过来服侍陛下了。”粉衣小婢姗姗前来，隔着纱帐在外软声禀告。
“嗯，让她好好休息，孤随后就到。”温润的声音中带有几分威严，七分像凰音，三分不像南清风。
在莫如月的印象里，南清风素来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即使见过他狠绝酷厉的一面，也无法抹去这一深刻的认定。然而他究竟是怎样的人？莫如月不知道，也没兴趣去探究。但如果可以，她选择不与他动手。他不是秦炎烙，想法意见都写在脸上，也不是柳木景，明里温柔暗中阴毒，他可明可暗，亦正亦邪，明明带着股不正经的妖风，却又像是世间最正派的君子。
对付这种人，只可以用上四个字——少惹为妙。
“你们，对就是你们几个，快些去灌水！水温有些冷了，动作快些！”青衣小公公匆匆走出来，压低声线对着莫如月几人指指点点。
“是。”宫人应声而去，片刻后各自拎了一大桶水进房，自池尾缓缓灌入撒满了玫瑰花瓣的温水池。隔着几重粉帐，南清风的身影显得很模糊，却还是挡不住宫人们探看的欲望。只见那几个宫婢眉眼乱飞，恨不得长双千里眼，又不得不谨言谨行，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哎哟！”近身伺候的貌美小宫侍不小心脚底一滑，摔了个底朝天，忍不住痛呼出声。
“小音你没事吧，能不能起来？”另一宫侍急忙跑过去扶起她。
“好痛，脚使不上力……”那名唤小音的宫侍脆生生地咬着字音，腔调里满是委屈。
“小凰你扶他去上些药，若是严重就叫御医来过来看看。”水雾中穿来不温不凉的声音，听内容好像很关切的样子，听语气却是不甚尔尔。
“可是陛下，您还……”
“随便找个人吧。”语音里突然又充满了倦意。
“是，奴才告退。”
等他们掀开帘幕一瘸一拐走出来的时候，莫如月才看清他们竟是男人？哦，不，应该是……公公，长得很秀美的公公。细腻妖冶的眉眼看起来与凰音有几分相似，咳咳……难怪取这样的名字。
莫如月的水袖颤了颤，这种感觉——凰音、公公？哎呀呀，太邪恶了太邪恶了……
“等等，你站住！对，就是你，转过身来……”那名叫小凰的宫侍忽然叫住莫如月，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后才道，“你进去伺候陛下洗浴吧，记得要小心伺候，切莫出了什么差错！”
“是。”莫如月不得不俯首应下。
“还有！陛下喜欢用水浇身，按摩的时候用七分力就够了……”那名叫小音的宫侍不咸不淡地补充，仔仔细细方方面面又交待了一边才放心让她进去，直听得莫如月在心底翻白眼。
“嗯！”南清风闷哼一声，不悦地皱起眉，“按得太重了！”
我叉叉你个叉叉！莫如月硬着头皮放轻力道，心下却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南清风一边舒服地哼哼，一边用手左指右点：“这里，这里，噢！这里也酸，这里也觉得有点僵……嗯，手艺不错，你叫什么？”
莫如月咬着牙捏着嗓子：“回禀陛下，奴婢叫如花。”
“咳！咳咳……这个名字不错，大俗而雅，咳咳……”
“呀，陛下怎么咳得这样厉害？不会是感染风寒了吧？”
“大概，有点吧……嗯，再往下按，再往下一点……”南清风揉了揉嗓子，突然伸手一把将莫如月拉下水，抓着她的手腕浸入水中，笑道，“看来你的手有点短呢，这样才够得到……”
“你去死！”莫如月忍无可忍，一掌拍向南清风的脑门，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接下：“一个打水扫地的粗使丫鬟，怎么可能有这样滑腻柔嫩的一双手？你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别来无恙啊，莫如月！”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莫如月凤眼一眯，掀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骤退到水面上，十柄银亮的飞刀刺破那湿答答滴着水的袖子朝南清风扑去，闪如张着獠牙的毒蛇，在水面破开一道巨大的水痕。
叮叮叮——柔嫩的玫红花瓣骤然化为坚实的利器，纷纷击上飞刀的侧面将其往两边打开。莫如月弹指收手，双臂交叉画出两弯弦月，十柄飞刀即时改变方向，朝南清风前胸射去。
哗啦一道水束自水面乍起，于水面上半尺处嘭然爆开，巨大的冲力将飞刀朝三面撞至水池外，南清风却不曾移动半分。莫如月冷哼一声，双臂朝后一提，十柄飞刀顿然绕过南清风钉在屏风后的墙壁上，入岩三分。
“嘶！”南清风低吟一声，想伸手去抹颈边淌血的划痕。
“别动，你先看清楚了。”莫如月淡笑着往指尖轻吹一口气，清雅的弦音由远至近传入南清风耳中，在水面抖起一片磷光。南清风这才发现他的身边布满了极细的金丝线，比刀还要锋利千倍。原来那飞刀的尾端竟是用金丝线系着的，当日在驿馆内天雀圣君就是死在这看不见的金丝线下。
“可以把小枫还给我了吗？”
“现在还不行。”
莫如月收紧丝线：“你不怕死？”
“怕死也不行。”
“那好，我就成全你！”莫如月握紧手心急速往后拉去，却突感周身一震，一个偌大的铁牢自屋顶嘭然落下，罩住整个水池。
南清风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杀了我，你也会死在这里，对谁都没有好处。”
莫如月不屑地挑起眉尖：“凭这也想困住我？”
“你可以试试看……不过时间不多。”南清风朝上指了指，却见布满长刺的顶格寸寸滑落，很快就会将他们扎压成肉泥。
“本来这是为皇后准备的，不过给你也不算浪费。”
莫如月取下头上的戴着的布花，自其间取出一枚迷你炸弹往牢边猛掷，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过后，那铁牢竟是纹丝不动。莫如月不禁微皱眉头，可见这南清风对火灰的研究已达到了一个较高的境界，不然普通的铁器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冲击力。
“没用的，比着大上百倍的分量都试过了，结果也只能弄出一点裂纹。”南清风有恃无恐。
“啊——”
“啊啊啊——”
门外忽然传来一片嘈杂的声响与惊叫，继而亮起无数火把，似乎要把这阴寒的天气烤热，殷红的热血扑溅在格子窗上，染成一副绚烂而惊艳的图案。
“皇……皇上！皇后她带人包围了整个……呃！”
还未等他说完，一支利箭骤然破空而入刺穿了他的喉舌。
“哈哈哈，你们终于到齐了！莫如月，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很久……”安皇后的声音带着颤抖与兴奋的疯狂，还有那晦涩不堪的恨意与怨念，“欺骗人的感情很好玩吗？一个如此，两个也如此……呵呵，也只我我这么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受骗……南清风，你一直都在拿我当笑话看吧？但我可是觉得你更好笑！明明喜欢的是男人，却还要强迫自己来取悦我这个令人厌恶的女人，哈哈哈……真是可笑极了！不过从今之后，你就不用那么痛苦了，我把莫如月送给你……再怎么说，她身上也有凰音的味道呢……哈哈哈……你做了那个铁牢想要困住我，真巧，我也在此地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气氛千钧一发，南清风与莫如月对了一眼，迅速拈起一片花瓣射向屏风顶的机关按钮。
在铁牢启动的刹那，屋外登时响起毁天灭地的巨响，妖冶滔天的火焰似巨龙般朝四下飞撞，石墙屋顶在强大的爆破中到处乱飞，升至一丈多高。甚至连远在城门的守卫也清晰可见那片恢宏刺眼的火光，举城的百姓被惊得停下手上的伙计，路人齐齐顿足寻找声源火光。
在众人慌乱逃离的刹那，一道冰亮的白光却如流星般坠入栖凤池，安皇后微笑着站在屋外，任凭那强烈的旋风挟着热气将她淹没吞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