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父母的疏忽,还是自己的不在乎,长这么大了,还没有被人祝福过生日快乐。记得童年时,每逢哥哥姐姐弟弟的生日,父母总会给他们备好一碗有煎荷包蛋的面条,我便因此而沾了光,因为也会给我煮上一碗,而且从没把我落下。于是总在期待着他们生日的到来,不为别的,只为嘴馋。有时候,弟弟会在他生日的前半个月便开始扳着小指头掐算着,时不时提醒一句:“别忘了哦,妈妈!”那时,说来也奇怪,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没有生日的。直至少年时代,仍然不清楚生日是个什么东西,大概是我比较马虎,也从不往心里想,无忧无虑的生活并不会因了自己对生日的懵懂,而失去少年时代应有的纯真与乐趣,反而使我更似贮麻般迅猛地茁壮成长。
直到我上了初中,我才从同学生日的热闹气氛中体味到几缕生日的温馨与淡淡的失落感,可是自己的生日仍然离我很遥远。有一次,我忍不住跑去问母亲:“妈妈,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母亲一听顿时有些慌张,眼泉掠过一丝疚然:“孩子,问你爸爸去吧!”爸爸听了,也沉默了许久,然后把吸剩的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功读书去吧!”从此以后,我便不再在父母面前提及生日的事了,我埋头于学业,父母忙着奔波于家庭生活的经营,渐渐地也就把这事给淡忘了。
记得那年放暑假回到家里,我因为想找一件旧衬衫,在翻箱倒柜时,无意中把母亲的梳妆台柜打翻在地,从柜里面滚出来一卷儿黄澄澄的书籍。我拾起书来,展开一看,原来是一本很老而且很残旧的黄历,黄历的扉页,一行行地记载着我们兄弟姐妹八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时辰,然而唯独排在第七位里,却有一段话写着:“火金生:一九七三年农历十月初八丑时生,凶!古书云:太岁如君,为众神之首,众煞之主,有如君临天下,不可冒犯。算命先生有言:此子命犯太岁,不宜庆生,不然易夭折也!”
我顿感厄然,原来我也有生日,只是因了父母的愚昧迷信,就把我过生日的权利给抹杀了。父亲小时候毕竟也是念过几年私塾的,可是在闭塞的山村里,还是敌不过算命先生断下的谶言。难怪每当问起父母时,他们都似乎在躲避,我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苦涩,是那种被人宣布判刑时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也仅仅持续了几天,我想,无论如何,父母都是爱我的,虽然他们迷信,但出发点是希望我能快乐成长。况且,父母于劳累中对我的慈爱早已弥补了这些微的不足,而没有给自己过生日,也并没有妨碍到我自由自在的生活与成长。
记得初中的一篇课文里有一句话:“麻生蓬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意思就是苎麻生长在荆棘草丛里,不用刻意的扶持,仍然能够直挺挺的茁壮成长;白色的细沙混在黑土中,也会跟它一起变黑。比喻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秉性的人,秉性好的人或物即使处在污秽恶劣的环境里,也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并不会随着污秽恶劣的环境而变坏。我庆幸自己的童年,并没有胡乱的生长,父母老实本份的言行让我拥有一颗纯朴善良的心,我想这已足够我受用一生!
从此,我便认定了十月初八是我的生日,我将深深地把这个生日埋藏在心窝里,在我漂泊的岁月中,每逢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日子,我便会把它翻出来晒晒阳光,并独自享受那份经阳光晾晒温馨后的味道。
那年下半年,我远离故土,外出求学。十月八日那一天,我心内又莫名地泛起了阵阵涟漪。我第一次如此有意识地强烈感受到生命的召唤。我心潮起伏,环顾四周,星期天的早晨,同学们都正在睡懒觉。我起床后走到草地上,草地上的露珠折射出太阳晶莹的光芒,百灵鸟在林园里欢快地婉转歌唱,操场上,打太极拳的老伯衣袂飘飘,绕着圈子跑步的年轻人,用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敲击着地板,心头扬起的欢快节奏在微颤中逐渐澎湃。啊!生命是如此的美好!我匆匆洗漱一番,开始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在灵魂的感召下,我愿意独自去享受这份美好!我搭校车来到市区一家书店,用我从大半年菜金里抠省下来的钱买了一本我梦寐以求的精装《三国演义》,并在书的扉页写道:“书海一叶,癸酉年火火生日自赠”,我第一次拥有了收到一份生日礼物时的喜悦,虽然是独自一个人在异地咀嚼那原本就属于自己生日的快乐,而给自己的奖赏也只是一本书而已,但我却感到如此的满足,感到如此的充实。
有一年中秋,我念高三时,与我玩得最要好的翀,都呆在学校里没有回去,在房间里闷闷的,备感压抑。彼此谈论着家中这时候该做些什么糕点了,想象着各种糕点散发出的那股股诱人的香味,却又耐不住一种孤寂,把英语书故意翻得“猎猎”作响,抽出作业纸在上面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圆圈,这些符号,也只有在中秋佳节远离家门的人才能感受到,才清楚代表着什么意思。这天因为放假,学校的食堂里也不开伙食,早餐因为睡懒觉挺过来了,午餐却还没有着落。听着床铺下老鼠“悉悉索索”打架斗殴的声音,看着天花板上蜘蛛结网飞蝇挣扎的情景,更听到窗外远处传来的一两声爆竹开花时的欢叫,这种感觉真难受!就在这时,翀忽然惊叫起来:“哇!差点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我所交往的朋友中,大都是一些大大咧咧貌似粗豪的人,彼此都不清楚也不屑过问各自的生日,好像记住这些数字是一种婆婆妈妈的表现。我与翀也作如是想,好像唯有如此,方称得上大丈夫行径,所以,我们彼此都不清楚对方的生日是哪一天。当听到翀惊喜的叫声,我突然间也莫名地兴奋起来,自己生日的庆贺场面,对我来说,虽已无缘,可内心一直都渴望能听到“生日”这两个字,哪怕是别人的!我摸了摸口袋所剩无几的伙食费,可是我知道,翀的口袋早已不名一文,我便从床上一跃起而起:“走!下馆子庆贺一番!”那天中午,我俩喝得醉曛曛的,他望着我酡红的脸颊在“嗤嗤”的偷笑,可当时的我正沉浸在他生日的快乐中,因酒精的刺激,头脑晕眩,已无从辨识他那诡异的笑声里所隐含的意味了。在接下来的整整半个月里,我俩就着酸菜萝卜干外加白开水泡饭硬撑了下来。
直到毕业分手时,翀忆起那次过生日时的情景,动情地对我说:“火火,还记得吗?你给我庆祝生日的那一刻,我心里好感动,真的好感动!我这一生也不可能忘怀!但我一直觉得内疚,因为我的生日并不是在中秋节那一天,而是在中秋节前一个月。”我听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倒学会揩油了!”翀听了也“嘿嘿”地笑了起来!我们握握手,互道一声:“珍重!”便各自昂起头来,拎起一包书砖,头也不回地朝着各自的前程奔去。此时,我心头又涌起那首我俩经常吟唱的歌词:“滴滴珠泪,缕缕柔肠,我俩相知,莫道我痴狂。”
许多年过去了,生日也因了旧时的伙伴各自东西奔波于自己的追求而所遥远,只能如风送般的云烟,袅袅在记忆深处。但每逢中秋佳节,我便会给翀寄去一份生日贺卡,给他一份惊喜,也给他一份美好的回忆与纯真的祝福。而于自己的生日,我也已没有了那份闲适,去独自感受那份脉脉的温馨了,但在我内心里,依然执着于对美好生命所赐予的不懈追求,在我人生的路途中,或悲或喜时,也总期待着在生日那一天能给自己一份奖赏或期望。岁月流淌着我们青春的欢乐与哀愁的同时,却也给我们留下了生命中永不消逝的自勉与祝福的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