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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试 剑

‘是的。’大年道:‘这个人最近好像忽然变得特别喜欢干净,每天都要洗好几次冷水澡。’

小燕忽然笑了笑,笑得彷佛有点神秘:‘男人洗冷水澡不一定是为了爱干净。’

大年瞪着眼问:‘不是为了爱干净是为了什么?’

‘你还是个小孩子,你不会懂的。’小燕说:‘大人的事,你最好也不要多问。’

她捏死了手里的小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忽然问大年:‘你看他最近有没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好像有一点。’大年又眨了眨眼:‘最近他的脾气好像变得特别暴躁,精神却好像比以前差了,眼睛总是红红的,就好像晚上从来都不睡觉一样。’

‘今天他有没有问起我?’

‘最近这一个月,他只要一见到我,第一句话就会问我见到你没有?’大年道:‘今天他还说一定要你去见他,因为他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见你。’

他忽然笑了笑:‘看他的样子,就好像如果看不见你就马上会死掉。’

小燕也笑了,笑得又神秘,又愉快。大年忍不住问她:‘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找你?’

‘我知道。’小燕微笑:‘我当然知道。’

‘如果你不去,他是不是真的会死掉?’

‘就算不死,一定也很难过。’小燕笑得彷佛更愉快:‘我想他最近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一天比一天难过,难过得要命。’

她笑得的确很愉快,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在她笑得最愉快时,她的脸却红了。

——一个女孩子通常都只有在心动时才会变得这么红。

——她既然从来不动心,她的脸为什么会红成这样子?

大年又在问:‘你要不要去见他?’

‘我要去。’

‘什么时候去?’

‘今天就去。’小燕嫣红的脸上,血色忽然消褪:‘现在就去!’

她忽然掠上树梢,从一根横枝上摘下一柄剑。等她再跃下来时,她的脸色已苍白如纸,就好像仵作们用来盖在死人脸上的那种桑皮纸。

大年吃惊的看着他。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一个人的脸在瞬息间有那么大的变化。

他的胆子一向不小,可是现在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好像生怕他的老大会拔出剑来,一剑刺入他的胸膛咽喉。

他害怕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有要杀人的人,才会有他老大现在这样的脸色。

他没有逃走,只因为他知道老大要杀的人不是他。但是他也想不到他的老大会杀小方。

他一直认为他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小燕的手紧握剑柄,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问:‘你的腿为什么在发抖?’

‘我害怕。’大年说。在他们的老大面前,他从来不敢说谎。

‘你怕什么?’小燕又问:‘怕我?’

大年点头。

他不能否认,也不敢否认。

小燕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彷佛也带着种杀气。

‘你几时变得那么怕我的?’

‘刚才。’

‘为什么?’

‘因为……’大年吃吃的说:‘因为你刚才看起来就像要杀人的样子。’

小燕又笑了笑:‘现在我看起来难道就不像要杀人的样子了?’

大年不敢再开口。

小燕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你走吧。最好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年已经跑了。

他跑得并不快。因为他两条腿都已发软,连裤裆都已湿透。

因为他忽然有了种又奇怪又可怕的感觉。

他忽然发现他们的老大在刚才那一瞬间,很可能真的会拔出剑杀了他。

直到大年跑出去很远之后,小燕才慢慢的放开她握剑的手。

她的手心也湿了,湿淋淋的捏着满把冷汗。

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在刚才那一瞬间,无论谁站在她面前,都可能被她刺杀在剑下。

她练的本来就是杀人的剑法。

最近这些日子来,她总是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尤其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心里的杀机和杀气已经直透剑锋。

她知道她的剑法已经练成了。小方的剑法无疑也练成了。

因为他们的情绪都同样焦躁,都有同样的冲动。

正午。

小燕没有去找小方。

她的剑仍在鞘,她的人已到了山巅。

这是座从来都没有人攀登过的荒山,根本没有路可以到达山巅。

在一片原始密林后,一个幽静的山坡里,有一池清泉,正是小方屋后那道泉水的发源处。

小燕常到这里来。

只有这地方,才是完全属于她的。只有这在里,她才能自由自在的行动思想。随便她做什么,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她确信除了她之外从来没有人到这里来过。

已经是秋天了。阳光照射过的泉水虽然有点暖意,却还是很冷。她一只脚伸下去,全身都会冷得轻轻发抖,一直从脚底抖入心底。就好像被一个薄情的情人用手捏住。

她喜欢这种感觉。

密林里有块岩石,岩石下藏着个包袱。是她藏在那里的,已经藏了很久,现在才拿出来。

包袱里是她的衣服,从贴身的内衣到外面的衣裤都完备无缺。每一件都是崭新的,都是用纯丝做成的。温软而轻柔,就好像少女的皮肤。

就好像她自己的皮肤。

她把包袱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在池旁一块已经用池水洗干净的石头上,一件件展平摊开,再用她的剑压住。

然后她就脱下身上的衣服,解开了紧束在她前胸的布巾。赤裸裸的跃入那一池又温暖又寒冷的泉水里,就好像忽然被一个又多情又无情的情人紧紧拥抱住。

她的胸立刻紧挺,她的腿立刻绷紧。

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闭起眼睛,轻抚自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已经是个多么成熟的女人。

泉水从这里流下去,流到小方的木屋后。

她忽然想到小方现在很可能也用这道泉水冲洗自己。

她心里忽然又有了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从她的心底一直刺激到她的脚底。

午后。

小方湿淋淋的从他木屋后的泉水中跃起,让冷飕飕的秋风把他全身吹干。

在他少年时他就常用这种法子来抑制自己的****,而且通常都很有效。

但是现在,等到他全身都已干透冷透后,他的心仍是火热的。

——这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练成了独孤痴的剑法,所以变得也像独孤痴一样,每隔一段日子,如果不杀人,精气就无法发泄。

他没有仔细想过这一点。

他不敢去想。

只穿上条犊鼻裤,他就提起他的剑奔入练剑的枫林。

这片枫林也像山前的那片枫林一样,叶子都红了。红如火。

红如血。

小方拔剑,剑上的‘魔眼’彷佛正在瞪着他,彷佛已看透了他的心,看出了久已隐藏在他心底却一直被抑制着的邪念。

——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原始的罪恶。你可以控制它,却无法将它消灭。

小方一剑刺了出去,刺的是一棵树。

树上已将凋落的木叶,连一片都没有落下来。可是他的剑锋已刺入了树干。

如果树也有心,无疑已被这一剑刺穿。

如果他刺伤的是人,这一剑无疑是致命的一剑!

他的手仍然紧握剑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就像是一条条毒蛇。

——他心里是不是也有条毒蛇盘旋着?

他的剑还没有拔出来,就听见有人在为他拍手。他回过头,就看见了齐小燕。

小燕斜倚在他身后的一棵树下。从树梢漏下的阳光,刚好照上她的脸。

‘恭喜你。’她说:‘你的剑法已经练成了。’

小方慢慢的转过身,看着她。

她的脸明艳清爽,身上穿着的衣服,就像是皮肤般紧贴在她坚挺的胸膛和柔软的腰肢上。

他不想这么样看她,可是他已经看见了一些他本来不该看的地方。

他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异样的表情,连呼吸都变粗了。过了很久才问:‘你呢?你的剑法是不是也练成了?’

小燕没有逃避他的目光,也没有逃避这个问题。

‘是的。’她说:‘我的剑法也可以算是练成了,因为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我。’

她的回答不但直接干脆,而且说的很绝。

小方尽量不让自己再去看那些一个女人本来不该让男人看见的地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

‘你明白?’她问他:‘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你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给我,所以我们的交易已结束。’

交易结束,这种生活也已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已断绝。

小方尽量控制自己。

‘我找你来,就为了要告诉你,我已经准备走了。’

‘你不能走。’小燕道:‘至少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要去找独孤痴。’

没有独孤痴,根本就没有这个交易。现在他们的交易虽然已结束,可是他们和独孤痴之间却仍然有笔账要算清。

‘所以我们两个人之间最少要有一个人去找他。’小燕盯着小方:‘也只能一个人去。’

‘为什么?’

‘因为我是我,你是你,我们要找他的原因本来就不一样。’小燕脸上的阳光已经照到别的地方去了。她的脸色苍白,声音冰冷。

她冷冷的接着道:‘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关系。我的事当然要我自己去解决,你不能代替我,我也不能代替你。’

‘是你去,还是我去?’

‘谁活着,谁就去。’

‘现在我们两个人好像还全都活着。’

‘可惜我们之间必定有个人活不长的。’小燕的瞳孔在收缩:‘我看得出片刻后我们之间就有个人会死在这里。’

‘死的是谁?’

‘谁败了,谁就要死。’她盯着小方握剑的手:‘你有剑,我也有。你已经练成了我的剑法,我也练成了你的剑法。’

‘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我们要比一比究竟是谁强谁弱的时候?’

‘是的。’

‘谁败了,谁就死?’

‘是的。’小燕道:‘强者生,弱者死。这样是不是也很公平?’

小方的回答也同样干脆:‘是的,这样子的确公平极了。’

剑光一闪,两柄剑都已拔出。

他们练的虽然是同样的剑法,可是他们的性别不同、体质不同,智慧和想法也不同。

他们使出的纵然是同样的招式,在他们出手的那一瞬间,也会有不同的变化。

他们的生死胜负,就决定于那一瞬间。

小燕忽然又问小方:‘你有没有什么后事要交代给我?’

‘你呢?’小方反问。

‘我没有。’小燕居然笑了笑:‘因为我不会死的。’

‘你有把握?’

‘我当然有。’小燕微笑:‘否则我怎么会来?’

小方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自己实在连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的对手却对自己充满信心。

在生死一瞬的决战中,信心无疑也是决定胜负的一大因素。

小燕又在问他:‘你自己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必败无疑?’

‘不知道。’小方说。

‘因为你是男人。’小燕的回答很奇怪。

小方不懂,所以忍不住问:‘就因为我是男人,所以我就必败?’

‘是的。’小燕说:‘就是这样子的。’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练成独孤痴的剑法。’小燕道:‘我说过,他的剑法很绝,也很邪。每隔一段日子,一定要将精气宣泄,身心才能保持平衡稳定。’

她故意叹了口气:‘可是你的精气根本就没有发泄的地方。所以你最近已经渐渐变了,变得焦躁不安,就算一天冲十次冷水也没有用。’

她又笑了笑。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保持镇定,他能不能算是个可怕的对手?’小燕带着笑问:‘他怎么能不败!’

小方握剑的手又有青筋暴起,掌心已冒出了冷汗。

他自己也已察觉到这一点。

虽然他明知她这么说是为了要摧毁他的信心,却偏偏无法反驳。

——如果一个人的信心已被摧毁,又怎能在这种生死决战中击败他的对手?

小燕盯着他。

‘所以我才问你,你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只有一句话。’

小方沉思后说:‘就算你能击败我,也必将死在独孤痴的剑下。’

‘为什么?’

小方的回答也跟她刚才的说法同样奇怪!

‘因为你是女人!’他说:‘就因为你是女人,所以你永远没有击败他的机会。’

小燕也不懂,所以也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小方道:‘因为他的剑法确实很绝,也很邪。我经过五个月后,就觉得有一股精气郁结。’

他盯着他的对手。

‘可是你没有。’小方说:‘因为你是女人,根本就无法得到他剑法中的精髓。’

小燕的手圆润柔美。可是现在她握剑的手也有青筋暴起,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不管怎么样,我好歹都要去试一试。’她掌中的剑尖斜斜挑起:‘所以现在我就要先用你来试一试我的剑!’

这时天光已渐渐微弱,暗林中忽然有一道剑光斜斜飞起。

剑风破空一响,木叶萧萧落下,剑气逼人眉睫。

高手间的决战,通常都是最能吸引人的。在决战的过程中,那种惊心动魄的变化,出人意料的招式,总能使人看得心动神驰,如醉如痴。

昔年西门吹雪与‘白云城主’叶孤城约战于重阳之日,紫禁之巅,三个月前就已传遍江湖,轰动九城。

想看到这一类的决战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多数人都很难得见到这种机会,其中招式间的变化,变化间的精妙处,可不是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形容得出的。除非你能亲临其境,自己去体会,否则你就很难领略到其中的变化和刺激。

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决战的过程,而是结局。

没有人能看见小方和小燕这一战,也没有人知道这一战过程的刺激与变化,当然也没有人能描述得出。

可是这一战的结局却无疑是每个人都关心的。

——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负?

如果小方败了,他是不是立刻就会死在那里?

如果是小方胜了,他会不会立时就将他的对手刺杀于剑下?

小方的情绪很不稳定,出手当然也很难保持稳定。不但招式间的变化很难把握得恰到好处,连运气换气间也很难控制得自然流畅。

可是这一战他胜了。

因为他远比他的对手更有经验,也更有耐力和韧性。

如果这一战能在数十招之内就决定出胜负,胜的无疑是齐小燕。

但是他们之间强弱的距离并不大,谁也不能在数十招之间击败对方。

所以这一战拖得很长。一百五十招之后,小方就知道自己胜了。

一百五十招之后,小燕就知道自己要败了。

她的气力已渐渐不继,招式运用变化间已渐渐力不从心。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心里已经有了阴影。

——就算你能击败我,也必将死在独孤痴剑下。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她真正要击败的并不是小方,而是独孤痴。所以她对这一战的胜负,已经没有抱太大的热望。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这种压力的阴影下,她甚至已忘记败就是死!

所以她败了。

‘当’的一声,双剑相击。

剑花如火般的四散飞激。小燕掌中的剑已脱手飞了出来,小方的剑已到了她咽喉间。

直到剑锋上的剑气和寒意已刺入她的毛孔时,她才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

——谁败了,谁就死!

就在这一瞬间,死亡的恐惧忽然像是只鬼手般攫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咽喉,捏住了她的关节,占据了她的肉体和灵魂。

她还年轻。

她从来都不怕死。

直到这一瞬间,她才真正了解到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本来就是人类所有的恐惧中最大、最深切的一种。

——因为‘死’就是所有一切事的终结,就是一无所有。

这种心理上的恐惧,竟使得齐小燕整个人的生理组织,都起了种奇异的变化。

她的舌、她的嘴腔、她的咽喉,忽然变得完全干燥。

她的肌肉关节忽然变得僵硬麻木。

她的瞳孔在收缩,毛孔也在收缩。所有控制分泌的组织都已失去控制。

她的心跳与呼吸几乎已加快了一倍。

更奇怪的是,就在这种变化发生时,她忽然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冲动。

她的****忽然因为肌肉的收缩磨擦,而火焰般燃烧起来。

她身上穿的只不过是件皮肤般温软柔薄的衣服,连皮肤的战栗,肌肉的颤动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很想问小方:

‘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她没有问,因为她已无法控制她喉头的肌肉和她的舌头。

她没有问,因为她忽然发现小方生理上,也起了种又奇怪又可怕的变化。

这种变化使得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闭上眼睛时,她的呼吸已变为呻吟,苍白的脸已红如桃花。

这时候她已经知道小方不会杀她了,也知道小方要做什么。

她已经感觉到小方炽热的呼吸和身子的压力。

她无法推拒,也不想推拒。

——只因为她本来就已想到结果一定会是这样子的。

她忽然放松了自己,放松了她的身体四肢,放松了所有的一切。

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解脱,一种几乎和‘死亡’同样彻底的解脱。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日,是齐小燕的生日。

她是在中秋节生的。可是直到她已完全解脱后再张开眼睛时,她才想起这一天是她的生日,才想起这一天是中秋。

因为她一张开眼睛,就看见了一轮明月。一轮比她在往昔任何一天晚上,所看见过的明月都更圆更亮的明月。

然后她才看见小方。

小方在月下。

月光清澈柔和,平静稳定。他的人也一样。

他已完全恢复平静,完全放松了自己。他的人彷佛已和大地明月融为一体。

大地明月是永不变的。他这个人彷佛也接近永恒,接近那种平和安定永恒不变的境界。

小燕很想告诉他:

‘现在你的剑法已经真正练成了。’

她没有说。因为她忽然觉得眼中有一股泪水,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因为她虽然败了,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击败独孤痴,永远无法到达剑术的巅峰。

可是她已帮助一个男人突破了困境,到达了这种境界。

她的身体已经有了这个男人的生命,他们的生命已经融为一体。

他的胜利,就等于是她的。

天色渐渐亮了,月光渐渐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的告诉小方:‘你已经可以去找独孤痴。’

小方完全没有反应。

她不知道小方有没有听见她的话,可是她已经听见了一声鸡啼。

就像是上次一样,听见了这声鸡啼,她就忽然跃起。就像是个听不得鸡啼,见不得阳光的幽灵鬼女般忽然逃走,消失在灰灰暗暗迷迷蒙蒙的晓雾里。

这一次小方没有让她逃走。

小方也追了出去。

第一声鸡啼响起时,就是独孤痴起床的时候。

睡眠是任何人都不能缺少的。他也是人,可是即使在睡眠中他也要随时保持清醒。

他睡的是张石板床,窄小冰冷坚硬。吃的食物简单粗粝。

他绝不容许自己有片刻安逸。

这就是一个剑客的生活。远比任何一个苦行僧过得更苦。他却久已习惯了。

他总认为无论你要获得任何一种荣耀,都必须付出痛苦的代价,必须不断的鞭挞自己。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法是怎么样练成的,他自己也从来不愿提起。

那无疑是段辛酸惨痛的经历,其中也不知包含多少血泪汗水。

因为他既不是名门子弟,也没显赫的家世。血泪和汗水就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的剑法总算已练成。

他一剑纵横,转战南北,从来也没有遇见对手。

直到他遇到了卜鹰。

——卜鹰,你在哪里?

他赤裸裸的从床上坐起,就像是个殭尸突然自棺中复活。

他苍白的脸上从无任何表情。这些日子来,除了他掌中有剑的时候,他这个人就好像真的变成了殭尸。

这就是他多年禁欲的结果。绝对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这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一个人使出多大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的****。

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大多数人都还在沉睡中。

可是他知道,等他走出这屋子时,‘小虫’一定已经在等着服侍他。

每天早上,他都要‘小虫’把他的全身上下擦洗干净,替他穿好衣服。

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将他刺杀于剑下。

他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他又需要这个孩子来鞭策激励他。他总认为就算最快的马也需要一根鞭子才能跑得更快。

这个孩子就是他的鞭子。

所以他留下了他,却又不断的折磨他、羞侮他,让他在他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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