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待到天将黑时，严勤才收住身离去，回想这一回演练，原本是要借助《几何》来弄清功夫中的一些道理，哪知功夫中的《几何》学问没看明白多少，却引出了对攻与守的想法，进而又领会到招式与身法的用处和联系，算是我这两年习武的所得，学到的功夫继续打练就好，没能学到的功夫也不需介怀，再多的功夫招式对我而言，都只是多一些手段而已，并不就能胜过我，倒是可以让我多得一些实例，用《几何》来琢磨功夫的学问。
晚间歇息时，纷繁的思绪犹不能止住，躺在床上，脑中仍有骨架晃动的形影，眼前也总闪过划来划去的点点线线。第二日严勤赶至面铺，蹲在一旁洗碗，边洗边擦，两只手臂怎样运作。不过是一手拿碗，另一手洗涮，两手配合一处，不必使大力，只要些微力道，便能叫碗在手中翻转，又不致掉落地，还能除去油渍。一早间反复的做这个动作，熟练的很了，闭着眼也能洗，这便好比是一个招式，用来洗碗的招式，动作几乎固定，换不同的碗来洗，这个招式使出来都是大同小异。摊主做面也是如此，无论是拉面或是削面，做再多也还是那个招式，为甚么呢，洗碗也好，做面也罢，手中拿着的都是死物，而要达成的目的却很明白，招式看似千篇一律，却是无数次实践后精炼的结果，正是最起效用的。
而习武的招式难以琢磨，上手容易出手难，为甚么呢，因对手是活的，你刚刚一掌打去的身影，会突地跑没，你的目的就很没个准，时时都在变动。再细较之下，当目的已很明白时，只需将招式打练得精益求精，身法几乎不必要了，当目的不住变动时，招式便勿求简洁，对身法的要求便很高了。昨日才对身法有些认识，今日便又更具体一步，想到了招式的目的，有了目的，出招就没甚么挂碍了，这与昨日所想就又对上了。
严勤还在卖力洗碗，想着什么才算是目的，我两手在这里动作，手中有碗，便是洗碗，手中若是无碗呢，想着便丢开碗，将身体转到盆外，依旧做着洗碗的动作。连严勤自己也觉得如此动作非常怪异，任谁见了也不能立马想出是在做甚么，但只要塞一个碗在手中，一切便都合理了。我打出的招式，要碰上怎样的对手，才能发挥出威力。严勤正想着事，却听一声喊传来，“小严，耍甚么愣呢，放着好好的碗不洗，却在那里弄甚么。”
严勤回过神来，见是摊主在喊自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得赶紧去洗碗。旁边的食客见了也乐道：“小伙计怕是还没睡醒呢，不过做活还是真上心了，作梦时都还在洗碗。”
“人家哪里是在睡觉，那是在使一门高级功夫，根本不用碰碗一下，只要在远处比划两下，碗其实就洗净了，你们怎么懂得。”
众人哈哈而笑，不住取笑严勤。午后严勤去找熊老，问道：“碰上那些变来变去的图形，用《几何》怎样去解说的通呢？”
“甚么变来变去的图形，这话可是没头没脑的，叫人怎么说，你讲清楚些。”
“昨日练功的时候，我想看看我的胳膊腿都能摆出甚么形状，好用几何的学问来搞明白，怎样打才是好功夫。”
“是么，你竟然能这样去想，很有见地呀，怎样，想到些甚么。”
“头都要想破了，我只往简单处想，仅是寻思一条胳膊或一条腿，它们都是两段线三个点，大抵可看作三角形，照三角形的样子去想，总当能看出些道理，哪知书上的图形都是不变不动的，自然能寻出些道理，可打练时却没有不变的图形，只看这一条腿，立起身，它便是一直线，压下身就成一钝角，蹲下去又成一锐角，时时都在变，该怎么看其中的道理呢？”
“图形在变，道理没变么，管他是甚么三角形，那些三角形的特性总还是那样么，没有变么。内角和还是都一样么，重心还是在一点么，垂心、内心、外心也都还在么，怕甚么。”
“这些我自是知道，都是固定时的道理，现在连图形自身都不定，这些道理就用不上了，我现在便想明白我的动作有甚么道理，是动着的道理，这才好教我如何出手，功夫就好练了。”
“道理就是道理么，还分甚么动不动的。照你说的那般练功夫，我没听说过，你的想法我大致是明白的，要不是早年没习过武，说不得我也想试试看呢。不过也不好说些甚么，因为不懂功夫么，说不清为什么，只好由你自行去体会。我能说的只是提醒你两件事，你正在看的《几何》，仅是最基本的学问，这一门往深里还能再分出《解析几何》、《立体几何》，前一门可以助你弄清动起来的物事往哪里动，后一门有助于从全身态势来看待功夫的恰当与否。二是即便是最基本的学问，你对它有足够的认识么，知道一个道理和懂一个道理不是一回事，依我的看法，越是基本的简单的道理，越是有着深奥的学问，想要弄懂可以说是没可能的。”
“这话叫我听着糊涂了，道理就是道理么，怎么又没可能弄懂，既然弄不懂，怎么又成了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