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住的园子不算太远，就在那荷花塘的附近。那小厮半拖半抱地把我带到院门口才放下，又蹲下了帮我整了整衣服，咧嘴一笑道：“小孩，你进去可不许说我坏话。”
我有点好笑地看着他，“你又没得罪我，怕什么？哥哥你叫什么？”
“小松。”他嘿嘿一笑挠挠头，又装模作样的板起脸来道：“不许像上次似的胡说知道吧！”
“噢。”我点点头，吸了口气跟着小松往里走，心想：我这次倒是不想胡说了，八成你的大少爷不会放过我呐。
我看见李建成的时侯他正在心不在焉的抚琴，见我到了门口便按了琴弦，七七八八地打量了我好几眼才让我进门。小松下去遣丫鬟给我端了茶，而后闭了房门。
我坐在客座上，端着茶水小口小口的抿着，余光看见建成坐在我的对面也低头喝着茶，垂着眼帘，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外面依旧是蝉鸣阵阵，屋里却静的仿佛连空气都粘住了，连个喘气儿声都听不见，我们俩人像较劲一样的沉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的茶杯里再没有什么可喝的了，我才把杯子放下，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少爷有话就说，有事就问吧。”
“嗯。”李建成放下茶碗，满意地笑了笑道：“你这样就好。毕竟你是这府里名字都没有的丫头，可晓得你原是不配坐在这宾客之位的？”
我抠抠茶杯的边缘，侧头看他：“配不配的，反正已经坐上了。”
他笑了起来，端起茶壶给我注满，“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心里犹豫了一下。有些话一旦说了，有些事一旦认了，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虽然在路上我便已下了决心，可事到临头难免还是心怯。
我原本想要一问三不知的装傻充愣，可是昨日世民提起汉王一事却让我有些忧心。虽然我知道李渊会成大唐的开国皇帝，可宇宙时间等等的这类事情，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依然是一种局限性的认知。时间的流向是不是只有一种，已发生的历史是不是就真的不会改变，宇宙是否只是单一的??，这一切，其实都是无解的。
李渊会不会就真的支持了汉王，他的支持会不会真的成就了汉王，那之后的李渊还会起兵吗？还会有那鼎盛的唐朝，还会有太宗世民吗？
感觉上似乎有些荒谬。但既然我都能莫名其妙的回到千年之前，又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不论如何，我都应该把历史的流向尽可能地扳到自己所熟悉的那条线路来，只有我熟悉了，我才能活的安全一些。毕竟我这个卑微的身份，总得依傍一棵足够强壮的大树才好生存下去。
我深纳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心中滑过一点浅浅的歉意，道：“大少爷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大行皇帝的谥号，还想知道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建成也许没料到我这样痛快，那原本笑吟吟的眼眸子便深了几分。他静默不语，等着我后面的话。
“大少爷，有些话我能说，有些话却不能。”
“什么话不能说？”
“不能说的话。”
“……”
建成面有愠色，我趁他还未发作抢道：“大少爷还问吗？”他蕴了口气，灌了一杯茶下肚，有点不耐烦地挥手道：“说！”
我起身裣衽躬身施了一礼，缓声道：“莫支持汉王。”
他楞了一下，转瞬锁了眉头盯着我，语气凉凉的：“支持汉王？什么意思？”
“大少爷不用这么忌讳，我也是这府中的人，李家好我才得活命。”我抬头迎视着他，满眼真诚的信念使劲的传递过去，“你相信我就是。”
他嗤笑了一声，“凭你？你这黄口小儿牙都没长齐全。本朝几个亲王？朝中哪些重臣？这中厉害、关系你又弄的明白？为何信你。”
我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指着桌上的那只细瓷茶碗道：“大少爷要是这么觉得，何必还急吼吼的叫我过来，让我坐这宾客之位，还与我这上好的竹茶。”
他瞧着我不说话，我也未等他回答便接着道：“我确实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可知道那些又有什么用？云山雾罩的，反倒看不清楚根本。”
“什么根本？”
我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大行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新帝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汉王虽手握兵权，可连进京奔丧的勇气也没有，你说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汉王兵权是谁与他的呢？大行皇帝一生励精图治，又怎么会放任他身后洪水滔天。你们看了太多表面上汉王的声势，许是忘了这些，难道真以为文帝崩逝就真的是烟消云散了不成？”我顿了顿，放低了声音道：“我即能知道文帝谥号，也能知道别的。”
我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看着建成神色的变化，最后一个字说完，我站定在建成身前一步看着他。他却浑然未觉般地垂着眼。好一会儿，他嗯了一声，叩叩下颚，又瞄了我几眼，“你与世民也是这样说的？”
我暗松口气，知道他信了我的话，便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是我要说的另外一件事。”
“讲。”
“别告诉世民。”我抿抿嘴，有点乞求地看着他。世民那孩子本就属于心重的，更何况那是个将来要当皇帝的主，我若是想活的长点，最好还是做个普通人比较好。
他一笑，那笑中带了几分的轻蔑，“你这是……，想与我面前邀功？是要让我帮你做什么？说来听听。”
“邀功？我若是想邀功直接去找老爷不是更方便。”
“他如何会信你？”
“那大少爷你又如何信的我？”我说完看了他两眼，有点心虚地低下头。建成啊，你也别怪我这样自私，李渊和世民将来都是要做皇上的人，唯独你不是。我能为你所用是我的价值，而你堪怜的下场却是我能活下来的保障。
他默默半晌，抬头时换了神色，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现在不能说。”我笑了笑，“鸟尽良弓藏，兔死走狗烹。”
他笑了起来，道：“我岂是那种人。罢了，来日方长。”说完他提壶给我的茶碗里注了水，又把茶碗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端起来呷了一口，这竹茶茶汤青绿，清香幽然，嗅之神清气爽，入口却是清苦之味。我眼前被氤氲的水气胧得迷迷蒙蒙，偷眼看了看对面的建成，那玉质竹骨样的美少年笑意仍在。我浅浅叹气，轻声道：“这茶很适合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