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不请自来的领悟
大学几年,发生的很多事情可能会忘记,但我想每一个同学都会将军训的日子作为大学记忆的开始,这是一段默认的艰辛但不失快乐的日子,我也不例外。
而不同的是,当我看到军训场上拉出的很多振奋人心的标语时,我丝毫没有感到兴奋。因为我是以一名病号的身份坐了半个月,并没有真正训练。
祸不单行,有时候真的没有理由去解释为什么。
那个暑假并且正将要来学校报到几天里,我跟几个同学打篮球不幸把脚给崴了,粉碎性骨折,不是职业球员,但伤势绝对职业。我原本想,这可能不一定是坏事,去学校了可以不用受军训的折磨,但没想到折磨会更严重。
尽管去学校后脚伤已经大好,不至于缠绷带,更不至于拄拐杖,但脚踝依然很肿,依然不能久走久站。我将自己的情况说给了辅导员听,辅导员也很通情地理解了我,说只要去医务室开一个证明就行。但不过天天还是得按时来,坐在场地旁边休息,看好其他同学的水杯和衣服。
我们都知道,军训是有两个学分的,平时一门课一个学期下来也就两个学分,还要保证考试通过,不能挂科。而这半个月的军训就能得到两个学分,所以起初大家也都很珍惜,也很卖力。
面对军训的折磨,仅凭血气方刚的斗志或许会扛得过去,但几乎所有人都扛不过身边其他同学叫惨的声音。于是你会发现,累就像泡沫一样在整个人堆里放大,然后爆破,最终成了大家唯一抱怨的主题词。
其实,没有比较,大家抱怨的声音也不会有那么大,毕竟大家都一样,你累我也累。但他们慢慢发现,竟然有人可以称病不用军训的时候,抗拒疲软劳累的身子会下意识的驱使他们这样想:病嘛,谁没有病?结果“我有病”这个网络上很流行的词语,在这个真实的土地上也流行起来。大家开始纷纷向教官,向辅导员请假,以自己各种怪病为由。起初辅导员也都会批准,但很快情况严重了,不仅称病的人多,甚至有人索性请假一个月。后来教官向辅导员请示,要是再这样下去手下都没兵了。于是辅导员也急了,下令所有病号接受训练,无一例外。
没办法,我也只好中途“入伍”,学习以下的科目。我拖拖拉拉地坚持了一个上午,但发现实在坚持不下,脚又肿了不少。我又只好厚了脸皮去找辅导员,辅导员有些无奈,但还是批准了。
军训,如果是简单的向左看向右看也就罢了,在向左向右看的同时,教官会不停的说教训话,而训话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大道理,叫我们要坚持下去,不要因为一点小毛病就叫这里疼那里痛。他还说部队里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毛病,也不会因天气变化就不训练了。说实话,我觉得教官说的很对,我也真的愿意坚持,但我还是在他训话完后打了报告,说了自己的伤势与请假的情况,尽管是那样的难以启齿。
教官似乎被我雷到了,苦笑了一下,然后大家也跟着笑了。当然我也在笑,只是没有出声,我感觉,那样的场景里,除了笑,你没有更适合的表情,因为人们习惯了不把别人的委屈和痛苦放在心上。就这样,教官不情愿的让我出列了。
坐在场地上,我并不太关注他们训练得怎么样,没事干的时候(其实几乎就是没事干),我会将他们的水杯里都添满水,将他们有时候来不及穿或脱而乱扔的外套整理好,挂在树枝上。这并不代表我有多么高尚,我只是觉得为了完成自己的军训,尽量找一些教官和辅导员认可的方式,毕竟我不想丢掉这两个学分。
我偶尔还会看看这个陌生但注定会熟悉的校园风景,然后独自想想自己的心事。慢慢地,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在充满军魂气魄的球场上,我开始静心思考自己以后的路,一个专科生,不门不类的名头,不冷不热的生物专业,哪才是我的出路?但不过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自卑所带来的不确定的恐惧会将我所有美好的幻想碾压得面目全非,因为这样的话题除了给自己徒增一些忧郁与不安之外,你几乎看不到真正的希望,所以唯一可以让自己坚信的并且为此而悟出的值得庆幸的想法就是做好眼前的事,因为我总这样觉得,梦想,是一个离我好远的东西,只希望我当时所坚信的能让我顺着那个方向前进或者有前进的趋势也就罢了,我并没有其它奢求,因为我深知自己是一个有罪的人。
于是,我又感到庆幸了,在他们还在为自己的处境抱怨着腰酸背痛时,我却可以有机会与自己的内心对话,思考自己以往从不敢触碰的话题,这是人生中一种为数不多的进步。
后来,还有同学开玩笑:别个连队的病号都有太阳晒,我们连队的病号却晒不到太阳,真是待遇不公啊!
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个话里说的是什么,既然是笑话,我也权当笑话听了。我还看到教官们的带着些不温和的眼神,看着我们这些病号。可能,对于一个军人来说,骨气与名誉一样重要,逃兵永远没有第二个下场。而对于我,我明白,有些事情无法去解释,更无法用谁对谁错去评定,或许,欣然接受才是不失明智的选择。
就这样,我坐在这片陌生而炎热的土地上,看着风景,想着心事,带着那个时期特有的不安,默默地度过了那段起初深感无聊的军训时光。
最后,意想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军训要结束的前一天晚上,大家都在疯狂拉歌的时候,教官找到了我,问:“你觉得我应该怎样评定你的军训成绩,合格?还是不合格?”
我顿时懵了,那一刻我无言以对。我知道不合格对于我意味着什么,不单只是丢失两个学分,还要重修,什么是重修?就是参加下一届新生的军训,直到合格。我一直沉默着,连呼吸都不敢深沉。
教官看我有些紧张的样子,语气和气了起来:
“你看啊,如果我给你个不合格,显得我好像不近人情,但如果给你合格,你说其他同学怎么想,你可是一天训练都没有参加的?”
我更紧张了,不只手心,就连头顶都在冒汗。我如一个被逮捕的犯人,除了连连认罪之外,别无他言。
这时教官语气又和气了一些:“其实吧,如果你主动点,抽个空闲的时间来找我谈话,至少表示一下你愿意训练,愿意和大家一起体验的想法和诚意,只是因为特殊原因而不能罢了。这样代表你还尊重我,还尊重你们老师。我也好给其他同学做工作,如果你不训练,其他同学当然会不耐烦,这样既影响你们老师,又影响了我们教官,弄得我们很多工作都难以做下去,是不?”
在教官越加和气的话语里,我听到了一丝希望,但这种希望带给你的不是高兴,而是极大地后悔和惭愧。
“不过我还是得说,小弟,其实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我也是90后,但你们要慢慢去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读书人,不应该成为一个呆子。好了,你先入列吧。”
这一番话,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出自一个军人之口,它让我在那段失落的日子里,第一次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一个好的军人,刚强只是外表,善良细腻才是内心本质,亦或许,不只是军人,我想人都应当如此,最起码要懂得宽容与尊重别人。
第二天,教官践行仪式,但正如你们所知道的,我依然是个病号。我看到教官在主席台上向我们敬礼,台下也一片喧然,大家齐声叫着“教官好,教官辛苦啦!”我当然不喜欢这样泛酸的告别仪式,但我还是看到教官真的带着泪水在颤抖,军姿也开始歪斜。不管怎么样,那一刻,如果说他们在为军人感动,而我却在为一颗心感动。
于是我不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病号在看着别人军训,其实我也完成了训练,只不过,别人强健的是体格,而我,却是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