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皇宫,总是庄严肃穆的。
檀木惨白着一张脸,立在这天下中最为高贵冰冷的寝殿前,目光扫过出自始祖女皇之手的“乾云殿”三个大字,历经了多少代女皇,即便在深夜,宫灯下依旧流光溢彩。殊不知其中有多少高处不胜寒!
“檀总管!”守夜添灯的宫人打着灯笼向他行一礼。
檀木摆摆手,示意他继续。缓步走进大殿。
宫人无声的一礼,继续添灯。乾云殿当差者,谁不知陛下的寝殿唯有檀总管无需通传,自由出入?
檀木放轻脚步,掀起一层又一层触感柔软的轻纱幔帐,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四周挂着帷帐的龙床。隔着帷帐只见其中有一女子端坐的影子。
檀木上前挑开帷帐,果不其然,偌大的龙床上玉浅卸下了白日的伪装,披散着的长发中隐约可见几根银丝,一张比他还要苍白的脸上是疲惫的累。就那样似无助的坐在昏睡的玉陌邪一旁,满眼全是后悔。
“陛下?”
玉浅茫然的循声抬头望向檀木,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合,声音极轻极其嘶哑:“孤是不是错了?孤若是个好母亲,是不是该趁她失去记忆,就此赐她一块富庶的封地,让她安然无虞的度过余生?是不是不该逼她?不该让她承受圣锦这千斤不止的重担,重蹈孤的覆辙?”
“陛下,你先是圣锦的女皇,才是皇女公子的母亲。先忧天下后忧私家,以天下为心中首位,历代女皇皆是如此。”檀木垂眸望着连昏睡都眉头紧皱的玉陌邪,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又道:“三殿下比历代皇储安逸幸运的多了,有陛下将崎岖不堪的道路铺平铺直,放在心尖上呵护着要送她坐上女皇宝座。任谁也不曾有过的待遇!”
“她是北琼的孩子,值得孤掏心掏肺费心费力。北琼,那样谪仙的人儿……”玉浅仿佛回忆起什么,嘴角挂着浅淡的幸福微笑。忽然眼泪划过嘴角,微笑就此僵住,表情渐渐懊悔:“是孤没能护好他,即便假死瞒过所有人,终究孤轻信了丹书,害死了他!”
“陛下!”檀木皱着眉,不想再看她沉浸在以往失去北琼的痛苦中,将话题扯开:“三殿下的倾侍郎,风倾华,此人留不留?”
玉浅拭去泪水,冷哼一声:“留着吧!等陌邪醒来,告知她实情,她自会了断了风倾华。丹书的性子真是睚眦必报,他恨孤毁了他最为看好的儿子,如此便联合了萧素那女人将风倾华送来,来毁孤最为看重的女儿!可惜孤的女儿三年来,不曾正眼瞧过风倾华,即便如今宠着,也不过因失了记忆。”
檀木闭口不再言,陛下最会看人!所以在十年前,凉三皇子随清歌国王爷前来贺寿之时,就看出仅仅十岁便不苟言笑的他,必非池中之物。
凉笙歌假以时日必为圣锦一大祸患,所以必须想法子解决!但终究凉笙歌是凉丹书的儿子,陛下不会真的害了他。因着二殿下一出生便是弃子,本想设计凉笙歌与二殿下巧遇相爱,谁也不曾料到,阴差阳错成就了三殿下与凉笙歌。
也幸好是三殿下!因在凉笙歌眼中天下全部的女人中,唯有三殿下配得起他!多年来又刻意的称赞,等他长大些,自然而然流传出世上能与陛下比肩的人唯有凉三皇子的传言!
一个爱上所恨之人女儿的儿子,一个被称为与所恨之人比肩的儿子,凉丹书即便再看好,也会不再看好,难保这个儿子不会因爱颠覆清歌国,当年他可是为爱什么都能舍弃的!是而,愈看凉笙歌愈觉得厌烦,陛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不会继位的能者,再厉害,也翻不了天!
良久的沉默,玉浅嘴角挂着淡淡的苦笑,“此生,孤与他只有绵绵长恨,再无缱绻柔情了!”
“檀木,你身子还虚着,去歇息吧!”玉浅慈爱的伸手抚平玉陌邪皱着的眉头,轻声对檀木道,生怕惊醒了昏睡的人儿。
“陛下,寿宴……”檀木亦放轻声音,询问的道。寿宴上的那些宫人根本不知何人投毒,被折磨了至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再不出结果,怕是要先出人命了。
玉浅闭眼想了想,睁眼淡淡的道:“凤后与陌画结党营私的大臣想逼宫夺位,设计如此一场中毒事件。当晚之所以会安静的并无兵戈相向的场面,是因为从南王封地境北赶来逼宫的叛军被孤秘密调遣回皇城的西北大将军,带着精兵在半路悉数截杀。”
“是!”檀木心下一凛,陛下这是要将凤后与二殿下一党,以及南王殿下赶尽杀绝,为三殿下彻底扫除障碍!
“檀木,孤的大限将至,有些事得抓紧。沾染多少血,也不妨碍了!只要陌邪是干净的,孤就对得起北琼了!只是……你别觉得孤心狠……”玉浅伸手握住檀木的手,最后一句话近乎乞求。
檀木听闻“大限将至”四字,红了眼眶。回握住玉浅,摇摇头,“奴……我不会!”
陛下今生的柔情给了萧寒,给了北琼,给了为她放弃一切的凉丹书,给了与萧寒相似的大公子,给了古灵精怪的三殿下,给了陪伴她至今的他檀木,已经耗尽了。即便是心狠手辣,也是为他们所要的柔情!剩下的……他只需享受陛下的柔情,永远与她同站一列,就好!
“幸好你在孤身边!”幸好北琼将你留给了孤!玉浅微笑的点点头,松了他的手。
檀木默默退下,只余轻纱幔帐微动。
玉浅单手撑着头,斜卧在玉陌邪身旁,苍白的手指轻抚着玉陌邪苍白的脸,柔声道:“孤算计到你因病不能饮酒,崇颜自小习得百毒难入体之功,才敢如此大胆行事,却并不曾算计你别的。孤是算计了两位女儿,也算计了凤后,思寒那孩子孤也不曾算计。他长得太像萧寒,孤怎么会算计他呢?所以他的酒中不能有毒。”
玉陌邪似有触动,泪从眼角流出,没入两鬓,再寻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