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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吴泓从一开始进县学念书,就一直没和同窗有多少来往。一来因为当时他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增广生之一,坐在一堆廪膳生中间,暗暗的有些怕别人说话呛人;二来嘛,同窗来往多了,少不了要有些应酬往来,他素来囊中羞涩,连在外面吃午饭的钱都没有,哪有多余的银钱应酬?

可是自打他完婚后再来上学,不管他愿不愿意,身边都开始有人主动围上来说话了。这些人明面上都表现得很善意,只是一背着他,谁都少不了议论一两句他如今的名字和身份。县学里甚至还有那极不友好的人,当着他的面也会说些难听的怪话。

那说的委婉点的,搂着他的肩膀嘻嘻笑着试探道:“我老早就听说,两河镇吴都保长家的桃园风光最好,可惜一直不得入其门欣赏。吴兄你如今好歹也是吴家的主人之一了,要不趁着春光正好,你也请我等同窗去赏玩一二?”

而那说的难听点的,便冷笑着指戳着他的后背道:“这等攀附富贵自甘堕落之人,简直是我等读书人中的斯文败类,如此品性不好之徒,真该提请教谕革了他的功名逐出这县学才是。”

吴泓面对这些明的暗的讥讽,开始第一天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一直红着脸硬把这局面扛下来。这话说到第二天、第三天,吴泓便有了一定的抗体。他一面心中暗暗牢记自己四哥的话,一面鼓励自己好好学习,以期待将来用实际成绩证明自己。

如今伺候吴泓上学出门的天顺,在吴泓上课的时候,便在县学外面和一帮有钱人家的书童呆在一起混,也难免的会捎带着听一耳朵这样那样的难听话。这天顺不愧是吴都保长挑的人,倒的确是个机灵的,他暗暗将这些说怪话的人记下来,这天回到家,便在晚饭后瞅个机会将此事告知了吴淑娴。

吴淑娴听罢没有吭声,只是示意海棠赏了天顺两百个大钱。

等天顺千恩万谢的开心走了,海棠心道怪不得姑爷这几天都是晚晚的才回来内室休息,合着是在外面受了这么些不能说的委屈发奋读书呢。她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吴淑娴的脸色,犹豫了一下道:“这几天伺候书房的桃枝说,姑爷读书可下工夫了,他一回家除了吃饭才会从书房出来,其余的时间都在埋头苦读,长此下去也不知会不会把身体累垮,要不您过去看看?”

吴淑娴以手扶额扫了海棠一眼道:“你在替我担心什么我知道,可他又不曾对我提起过此事,我过去能说什么?”说完这话隔了一息,她又道:“算了,外面人传流言蜚语这件事,咱们也不能去堵了别人的嘴不让人说话,好在他们也只是说说,其实也奈何不了什么。至于姑爷那里,也只有靠他自己想明白,我去和他说什么都不合适。不过在生活上咱们倒是可以做的更好一点,你现在就吩咐下去,以后不光是老爷没歇下灶上不能熄火,姑爷要是还在念书没安置,灶上也不能熄火。另外让桃枝也注意,书房里的茶水和宵夜什么的,必须得及时供应上。”

海棠是跟着吴淑娴最久的丫鬟,也是芙蓉园的大管事丫鬟,她同时也是最能了解吴淑娴心思的人,所以听罢这话立刻便明白了主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答应了一声出去安排去了。

不过吴淑娴话是这么说,过了两天她听天顺说,县学里有几个人依旧动不动就拿上门的事挖苦吴泓,她心里开始恼恨起来。可是此事她又不愿意惊动自己的父亲,她想了想,便让海棠多给了天顺一些银钱,务必要让天顺想法子打听出这几个家伙的隐私糗事来。

天顺倒是不负众望,也没有花多少时间多少银子,便将这几个人的黑历史给扒拉了出来。

吴淑娴一面优雅的喝着茶,一面心情极好的听天顺汇报。听完之后,她心道:我就说嘛,是人谁能不犯点错?就算你再牛叉再小心谨慎,小时候也总尿过几次炕吧?打定了主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吴淑娴还不忘对头顶的过往神灵默默念叨,这实在不是我想做坏人啊,其实这都是他们逼的。

于是没过两天,清河县的八卦妇女们发觉,最近好玩的八卦一下多了不少。本来眼看选宫女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们正愁没什么谈资了,可是突然间县学里那些个自命不凡的秀才们,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灵,一下子冒出了老多的新闻旧闻。什么家中不富裕的路秀才,娶的娘子居然是他哥哥的遗孀啦;什么有钱又风流的黄秀才,前儿纳的第三房小妾尽然是省城里过了气的红妓女呀。

其中这里面最精彩的八卦,就是县学里口舌最利的甄秀才,搞半天他之所以嘴巴这么能言善道,合着是因为他家里有一个河东狮。说起甄秀才家这河东狮,原是他嫡嫡亲亲的姑表妹,只因这姑表妹家有资产脾气却不好,最后他姑母死活求着他祖母,将这表妹给了他做妻。甄秀才在家被压制的厉害,故此在外面才会常常将一腔怨气发作在他人身上。

县学表面上看是个最纯洁的做学问之地,不过身处凡间的人,哪有真正的听不到世俗声音的?所以县里的有趣事一闹出来,这些秀才们也都知晓了,吴泓的事自然而然就没人提起了。这会子县学不光是最能叫嚣的甄秀才哑了火,其余的人更是加紧了尾巴做人,几个人简直恨不得自己能隐形才好。

头一天外面下了半天的细密春雨,隔天天气一晴朗起来,吴淑娴便觉得神清气爽的很。听桃叶说桃园里的桃花快要谢了,吴淑娴一下子想起吴泓自打进了吴家的门,正经的还没有去桃园赏过花呢。想想他最近的刻苦,于是她临时起意,吩咐桃叶做了赏花的准备。

吴泓如今上学、放学都是有车马接送的了,所以中午回到家也正好是开饭的时候。他一进芙蓉园的门,就听秋云道:“姑爷,姑奶奶今日将午饭摆在了桃园,她请您回来了便直接去桃园就是了。”

吴泓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不过他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倒也明白吴淑娴算是个很不错的妻子,于是也懒得多想,便跟着秋云往后面的桃园走去。

说实话,吴泓虽然成亲前从小到大都是走路上学,这么多年来也路过别人家的桃园无数次,但却是真的没有好好的在哪一出园子里赏过花。所以他一进入落了满地花瓣的桃园,眼前顿时一花。

一场春雨过后,桃园里虽然还有不少没被雨水打落的花,可满眼之间都可见落红满地。而吴淑娴就正正的让桃叶,将午饭铺摆在了这犹如鲜花的地毯上。

见吴泓随着秋云过来了,吴淑娴笑吟吟的让了他坐在铺好的毡子上,随即自己也落座道:“昨日一场喜人的春雨,让这满园嫣红落了一地,我想着书翻开了总是在那里并不会跑,相公也别每日里只顾埋头苦读,有时候也该歇一歇看看这大好的春光才是。”

对于妻子的良苦用心,吴泓心里颇有些感动,他笑着抬起桌上的酒杯道:“娘子言之有理,这大好春光的确不好辜负了,那我就借花献佛,谢谢娘子为我操劳的一片苦心。”

吴淑娴与吴泓同饮了杯中酒,才微微笑道:“相公你客气了,你我本就是一家人,打点好家人的衣食住行本就是我的本分,何来操劳一说?我想着咱们日日在四方屋子里用餐,有时难免有些乏味,今日趁着春光明媚,不妨换个地方试试,也许会让人心情更舒畅些,但愿相公你喜欢这个主意。”

吴泓自从那天和自己四哥聊过了之后,心态慢慢的已经有了些变化。他觉得四哥说的话是真的有道理,与其纠结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实,不如正视自己的处境,努力的让还未可知的结局,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改变。所以他吃了几口小菜,满足的叹息道:“我自然是喜欢这个主意的,前人说的好,‘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不过短短百年,好时光的确不该辜负了。”

吴淑娴那里晓得吴泓心里有过怎样的变化,她从来就是个务实的人,所以她每一天所做的事,无非都是希望把日子过好。就像今日这赏花,她最终的目的其实就是想通过这个,间接的开解开解吴泓。可是她这还没有开始开解呢,吴泓已经不自觉的进入了状态,这不由得让她暗自欣喜。

欣喜之余,她还是决定照着自己想的继续下去,于是她亲手执壶又给吴泓倒了一杯酒道:“今日这酒是家里自己酿的米酒,只有淡淡的甘香不易醉人,最是适合赏花赏景时慢慢的品酌,相公不妨可以多饮两杯。”

吴泓心情极好,便有了玩笑之心,他笑眯眯的看着妻子试探道:“我看了娘子的书柜,便知娘子也是读过诗书的人,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娘子赋诗一首助助兴?”

吴淑娴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这吴泓居然敢调侃自己了。她也不知吴泓从前就是这么心态好的人,还是他如今顿悟了什么。她眼风扫过吴泓的笑脸,低头自嘲道:“我虽然在先生的教导下也读了些诗书,但实话说却是做不来什么诗词的。”说到这里她抬起头促狭的将皮球踢回去道:“相公既然是有功名的人,那念过的书一准比我多,想必肚子里也比我有才,不如你现做一首诗来听听?”

从小到大吴泓一门心思就是如何考取功名做官改变命运,所以读书的方向都是朝着这个方面努力,他那里有闲暇在诗词上下功夫?因此听罢妻子的话他很是尴尬,遂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遮掩道:“我这人没有做诗的急才,不过前人关于咏桃花的诗倒是记得一二,不如我念出来给娘子助兴吧。”

吴淑娴眼看着丈夫红了脸,心里仍然止不住的腹诽道:你丫真不地道,合着你也做不来什么湿呀干的,居然还敢拿这个来调侃我?

吴泓不等妻子说话,为了追回些颜面,他一口喝了杯中酒急忙道:“我记得有这么一首诗,最是应现在的美景,‘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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