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七点,季艾暖就被季一诚叫了起来,让她好好收拾收拾,一会儿要出门。
季艾暖一头雾水,强撑着精神用睁不开的眼睛看了一眼窗外,这连绵小雨的天气太适合在家里睡觉了。哥哥说要出门,这是要去哪儿啊?
季艾暖摇开车窗,略微烈了一点的风吹在她的脸上,这才清醒了很多。她看了看旁边专心开车的季一诚,再一次问道:“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季一诚眼睛依旧注视前方,轻轻地说:“好好想想前几天是什么日子?”
作为一个合格的学生,向来只记得今天是周几和放假的日期,哪里知道上学的时候是几号啊。
她仔细想了想,下周一要比赛,所以是10号,那么今天就是8号,前几天就是……
“是清明!”她大声一叫,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日子。那这条路,是去小镇的,哥哥是要带她去给奶奶扫墓。
当初把奶奶的骨灰散在了风中,季一诚说毕竟以后还是要祭拜的,就做主给立了个衣冠冢,埋了爷爷奶奶的衣服,堆了个石墓。
当时季艾暖嘴上虽然没说出个谢字,心里是已经谢了千百次了。
清明要祭祖扫墓,她去看望奶奶理所当然,那哥哥呢?她小心翼翼的问:“哥,我们也要去给爸爸妈妈扫墓吗?”
季一诚被那四个字触动到了心弦,一时走了神,差点撞上旁边车道的出租车。若那个人还在,听到这话必定很高兴。
季艾暖拉紧安全带,季一诚连忙把车子刹在路边。
季艾暖又看了一眼季一诚,他似乎很惊讶,于是她说:“你叫我的奶奶一声奶奶,还去为她扫墓。我当然也该叫你的父母为爸爸妈妈,虽然我没见过他们,不过去祭拜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不用了。”用几乎毫无声调起伏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季一诚启动车子,继续前进。
难道他已经祭拜过了,为何不带上我一起呢?季艾暖用余光偷偷打量着,此时的季一诚很是冷漠,用面若冰霜来形容都不为过。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只要一提起他的父母,他就变成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难道是他十分怨恨自己的父母,又或是他根本不承认这个妹妹,所以连父母也不让她见?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季艾暖想起季一诚带她去医院的那天夜里,反正哥哥对我的好总不是假的吧。
算了,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很多事也不是非知道必可的。他不愿我见到的人,不愿我知道的事,我以后就不问了,免得惹他生气。
去后山看了奶奶之后,俩个人回到了池家。
温璨帮忙搭的木架子上,已经绕满了葡萄藤,它们的生命力并没有因为主人的不在而日渐消沉,吐出的新叶嫩绿嫩绿的,煞是可爱。
门前像是结了一些蛛网,那凉床上尽是灰尘和腐黄的落叶,旁边的大榕树却是吐绿纳新,连曾经的衰败之态都不见踪影。
于是院中的萧条与生机交相辉映。
推开木门,还是熟悉的景象,它们似乎已经被时间封存了生命,只是陈旧却并不苍老。
墙角还放着一个残破的烛台。季艾暖还记得,它被打翻时,火焰烧了她几根头发,碎片还划伤了她的脚。
一整个屋子都是记忆。想起一段,其余的就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地涌来。
苏锦很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易晟,若不是看见他拿着一束白花,放在那块墓碑前,苏锦都要以为他是在跟踪自己了。
易晟好像并没有发现她,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他的身后。苏锦问:“这是?”
听到声音,易晟马上转过头,见是苏锦,又飞快地冷静下来,说:“是我外婆。”
苏锦没有再说话。
或许是气氛实在有些尴尬,易晟问道:“是来看你奶奶的吧?”
苏锦的脸上是隐藏不住的惊讶,难道聪明人真的左右大脑都很发达吗?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原来她是真的不记得了,易晟想,这也不能怪她,当时她哭得天昏地暗,眼睛里又是泪又是雨的,恐怕根本认不清站在她面前的人。于是说道:“大概两年前,我在这里见过你。”
两年前,不正是奶奶出殡,爸爸妈妈第一次吵架的那天,她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原以为如此恶劣的天气,这片墓园应该会萧肃又冷清,没想到除了他们一家还有另一群经历离别的人。
“原来那把伞是你的。”苏锦说,“谢谢。”
易晟笑着,没有说话。
苏锦问:“你笑什么?”
“从认识你到现在,我发现你跟我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谢谢’。”
“是吗?”苏锦仔细想了想,好像也对。面前这个人确实帮了她很多忙——爸爸说她离家出走的时候,易晟满城市的寻找,让他这个作父亲的深为感动;她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时候,易晟就守在床边,轻轻地在她耳边讲故事。
再加上一面之缘的赠伞之恩,怎么无缘无故欠了这么多?
既然欠了,那就得还,苏锦便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说吧,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肝脑涂地。”
易晟愣了愣,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有点陌生,这用的都是些什么成语?难道这就是小暖嘴里念叨的‘我家小锦的侠义之心’。
便学者古人的语气说:“侠之大者,施恩不图报。”
这下轮到苏锦呆住了,没想到能从易晟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这阴沉沉天气下的晦涩心情瞬间敞亮了几分。
“小锦,走了。”苏盛启在远处喊道。
“爸爸。”苏锦朝着那个方向挥挥手。
苏锦对易晟说:“我们过去吧。”
苏盛启看到易晟的惊讶程度不亚于苏锦,不过他对于这个少年是十分有好感的,就凭他关照女儿的这份心,这印象分直接逼近满分啊。
苏爸爸心里在想“这小子不会是在追我闺女吧”,嘴上说的是:“易晟同学也在啊。”
知父莫若女,苏锦一听她爸的语气就知道起疑心了,马上说到:“他是来祭拜外婆的。”
“原来如此。要不,中午一起吃个饭?”
易晟听着那句‘原来如此’,心有所思,叔叔在听到苏锦说原因之前想的是什么?不会是在怀疑他另有所图吧。
看来作为一个有女儿的父亲,对任何接近他闺女的雄性动物都保有十二万分的警惕,这就好像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
去吧,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减了印象分就不好了,可是不去吧,真显得心里有鬼似的。那这顿饭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
易晟看了一眼苏锦,这丫头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来她倒是并不在意。
“谢谢叔叔。我也该走了,我爷爷还在那边等我。”说完之后,易晟看到那男人的脸上不自禁地露出点笑意,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拒绝是对的,之前面对的苏锦时候,慌则乱,实在不像对待同学的态度,也难怪叔叔会想探他的底。
“好好,那你过去。以后咱有机会再吃。”苏盛启说道。
易晟转身离开,那一大一小两人也背对他离去。他回过头看,男人的身躯很高大,牵着小小的手,或许是因为才下过雨,地面湿滑,两人走得很慢。那女孩偶尔侧过身子,弯下腰,摘一朵旁边杂草堆里的野花,男人就停下脚步,也不催促,慈爱地笑着;偶尔一脚踩进小水洼,啪得一声,水滴就跳到了两人的裤角上,这时女孩露出无辜的笑容。男人蹲下来,替她把裤脚卷起来,露出白皙的小腿,接着又站起来,牵起小手继续前进。
易晟看着这一幕,或许每位父亲都能筑起一座坚固的城堡,给自家孩子一片干净温暖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