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少年坐在云端，俯视着海岛之上的海。他黑钻一样的眸子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邪气。那是一张古桐色皮肤的脸，单眼皮下的黑色的眸子像是黑钻一般晶莹，可是仿佛闪耀着点点的凶光。如冰冷的月光，杀人的利刃。
所以，海醒过来了。她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了花格子的窗户里闪出晨光。一点的天蓝，一抹的金黄。那是海喜欢的颜色。由是海便呆在榻上，懒懒地欣赏。
"我说姑娘呀！你要起榻了！忘了我给你讲的了！早上不起榻，皮肤要遭殃！"突然凤姨尖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接着便是脚步声。海把被子蒙在头上的时候，就听到凤姨尖利的声音划破房门而来。还没等她堵住耳朵，咯嚓一声，凤姨肥丰的躯壳便挤进门来。
"我好困的。"海不情愿的叽咕一声，可是还是坐了起来。在这个月光别墅里，她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母亲，就怕这个从小看她大的凤姨。
"嘿嘿，姑娘，是不是昨天晚上又上网上到凌晨？"凤姨一边为海拿衣服，一边嘻嘻地笑着说，"你看看，那像水晶葡萄一样的眼睛又眯眯的了。"
海听了默默地坐起来，抬眼望向窗外。山谷之中除了枞树还是枞树，有青色的雾在枝叶间穿梭。温暖胜过春天的卧室里突然升起一股晶莹透骨的寒气，海忍不住的伸手接过凤姨递来的衣服。
自从海懂事的时候起，她便是一个孤单怕冷的人。虽然她有时候表现的非常强势，甚至有些霸道。
海走出卧室，穿过雕花的盛开着幽幽兰花的走廊，还未到客厅的时候，便听到里面传来低声的细语。海眉头一皱，幽幽地走进客厅。正在细语的人们立刻闭上了嘴，看着海都笑着站起来。海冰冷的眼光仿佛冰凌一样扫过每个人的脸。是她们，还是她们，为什么每次过生日都要见到这些不想见到的脸。
嘉水另两大家族的千金姑娘都正坐在惨淡日光的偌大客厅里。叽叽喳喳像只麻雀的妹妹吴若晨穿得像只有些掉毛的孔雀，看到海走进来尖笑道："海姐姐！你又睡懒觉了！"
海漂移的目光飞过吴若晨的头顶，又从空中飞下，跳到了蓝色窗帘下的林诗释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绢花刺绣上衣，下面厚实的粗布蓝花裙子，加上一张永远像刚从地窖里走出的惨白的脸，真的像一个民国小家碧玉穿越时空来到现代。她手里正拿了一本《牡丹亭》，抬起头来看了海一眼，想要婉尔一笑，可是却又未启唇，低了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宝贝，你今天穿得好漂亮呀！"穿得像粽子一样的吴若晨的母亲英姨跳过来要相拥海。可是海却走开，抱了肩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晨曦走过高低像大支的骆驼一样的山。
"伯母，端午节还没到，你就开始打扮了。"海的声音轻脆而淡漠，像山间的飞一样飘过漫不经心的飘过大大的客厅。
她们的身后，假装正在看在看书的林诗释强忍着笑，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却正用手弄着手上的戒指若有所思。林诗释便又把目光投向杜一雯。海的好朋友，凤姨的女儿杜一雯正站在另一边的窗前，金色的晨光打印在她的眉间。一双巧媚的细眼静静的盯向海。闪闪的晶光，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做些什么。
"海又巧妙地侮辱了吴若晨的母亲……"林诗释默默地想到，"而我的母亲会幸免吗？"她这样想着，抬了眼望向海。她为什么总是这样高傲？嗯，她有资本。整个月光山上五座别墅里，有七八个女孩子，就数她最美。她那白白的皮肤像月光下的玉，她腮上的红像晨海的霞，还有那海藻一样泛着紫光的头发……
老天，你太不公平了。
"呵呵，让大家久等了。"突然一声清脆的笑打破了客厅里的尴尬。海的母亲欧云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得出来，她今天做了精心的打扮。她本来就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半老徐娘，再加这精心的扮饰，立刻让整个客厅都闪亮起来。
林诗释便走上问好。杜一雯便满脸的笑扶了欧云坐下，然后从母亲的手里接过茶去递到每个的人面前。
"一雯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英姨看着一雯赞道。
一雯咬了唇一笑，走到海的身边笑道："要说漂亮，怎么能比得上我们今天的寿星佬儿。你看看海，才真正是从天上飘下的仙女儿呢！"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说真的哟！"林诗释的母亲木姨看着海笑道，"我们月光山这七八个女孩子，算上出国的，算上在我们这里上学的，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海！你看那脸蛋儿，那皮肤……"
"我要是男的！我早就要她做我马子了！"吴若晨说着咧开大嘴大笑起来。
众人先是想笑，可是突然都忍住。看着自己傻痴的女儿，英姨一张本来发黄的脸慢慢变得通红。
"啊，时候不早了。大家快去吃蛋糕吧！"欧云一笑忙道，"各位请吧！蛋糕再不吃就不鲜了！"说完，呵呵一笑站了起来。
众人忙都跟着一起矜持的微笑，跟了欧云走向餐厅。
2
走在后面的英姨狠狠地瞪了身边的女儿一眼，在她的胳膊上扭了一下切齿小声道："我怎么给你说的！这是上流宴会！不是你在乡下吃路边摊！你给我注意点！"
吴若晨压抑地吭了一声，想要反驳，看到母亲恼怒的脸，一甩手去追海了。
散发着大森林迷人味道的桦木长形餐桌上铺着一条金黄色的桌布，上面绣着一些奇异的不能分辨形状的梦幻图案。桌子的两头各放两盆幽兰色的兰花。风吹过绯色云霞一样的窗纱，丝丝的青雾如丝如缕的从那些缕洞里钻进来。空气中飘动着花香、木香，还有桌上水果的香味。
众人都安坐完毕的时候，发现在那鲜艳芳香的水果堆里，有一个圆圆小小的蛋糕。蛋糕太小了，直径不过有20厘米，真让人意想不到。蛋糕普通的要命不说，里面还只插着一根蜡烛。一根金黄色的蜡烛，中间是一棵天蓝色的芯。
"咦？这是海的生日蛋糕吗？"众人正惊诧时，快嘴的吴若晨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英姨也在惊异中，没有顾得去呵斥女儿--是呀，不光是她，所有的来宾都睁大了惊异的目光--嘉水市第二富的千金大姑娘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不应该风光绚丽吗？不应该是夸张到做一个月也吃不下的豪华蛋糕吗？可是--
"海……"林诗释细长的眼睛看向坐在桌子右边第一位的海。
海黑色若海底珍珠的眸子正灵魂飘移地不知望向何方。她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她总是这样极具个性！好喜欢她，好想和她一样，好想……
"啊，是海的意思了。"一直很镇定的欧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说她喜欢这样的小蛋糕。你们也知道，往年那些大蛋糕都吃不掉，全浪费了。当然，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在乎这点子钱的。呵呵，可是--"
"欧姨，海这样做是对的。"给每个人分发碟子的一雯笑着道，"海常常对我讲。一个人无论有多少钱，都不能浪费。那样是一种罪。哎呀！海，你不要怪我，我把你给我说的悄悄话都给你……"说到这里，跑过去搓着海的肩。
海迷离的眼神渐渐的清晰起来，她抬起头看向上方的一雯，拍拍她的手笑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嗯，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了。"说到这里，转了眼望向林诗释。一直在看着海的林诗释慌乱地低下头去，用手拿起面前白底蓝花的小碟儿用指尖轻轻的划着。
"我们快唱生日快乐歌吧！"吴若晨拍拍手道，"老娘的肚子可真饿坏了。呀！什么东西咬我！后面好疼！"一声大叫，吓了众人一跳。抬起头望去，看到英姨平静而又眼神暴怒的眼。
"好好好！我们开始点蜡烛吧！"欧云实在服了她们活宝母女俩，忙吩咐凤姨点蜡烛。
当金色的芯点点的闪动若天上星光时，海黑色的眸子瞬间也晶莹起来。她慢慢坐直了躯壳，把脸儿凑上去笑道："这是我梦中的颜色。一抹金黄，一点淡蓝。好梦幻，好美丽--"这样说着，鼻间儿突然一红，眼中突然浸满了晶晶的泪珠。
"海。"一雯把手轻轻的放到海的肩上。那瘦削的肩在细纱下轻轻的抖栗，让人好生爱怜。
欧云把目光从海的脸上移开。看着女儿纯洁的脸，她的心突然像被是刺了一下，她怕看久了会忍不住失声痛哭。一直以来，母女俩个相依为命，在这个漂亮而又冷清的月光别墅里生活了十八年。突然之间，海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漂亮而又--阴郁的大女孩--为什么人越会大越不快乐呢--也许是自己，是自己的原因深深伤害了女儿--
欧云想着这些的时候，忍不住又去看海，却见她已闭了眼，温玉一样的手交叉在一起，低了平滑而红晕的额头，垂下天鹅绒一样的睫毛，在默默的许下心愿。
每一年宝贝女儿都要许下心愿。每一年都会不同吗？而这一次，海的十八岁，她会许下什么心愿？
女儿长大了，也许会为自己的未来许下心愿--听若晨这个小快嘴女说他的哥哥若金正在追求海。可是海却对她置之不理。是的，像海这样一个翩翩若不食人间仙火的女孩子又怎么能喜欢那个暴发户的公子哥儿！又听若晨这个小快嘴女说好像星光别墅的大公子李逸俊每天都会送海上学放学--噢，那个俊美的少年，有一个富裕而又有修养的父亲。如果是他，那还不错。
"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蛋糕呀！"突然吴若晨的吵嚷惊醒了正在沉思的欧云。
"嗯，那个蛋糕是海一个人的啦！"欧云忙笑道，"我另外为你们准备了好吃的菜呢！"话未完，身后的凤姨便笑着离去。
正在独自吃着蛋糕的海按住要去帮忙的一雯，拿了刀子切了另一半蛋糕给她笑道："你不用去。陪我一起吃蛋糕。"
一雯看看眼前的半个蛋糕，又抬了眼看看众人，忙站起笑道："这个给若晨姑娘和诗释姑娘吃了。我怎么可以吃呢！我去帮妈妈！"说完要走。
海再次的拉住她，扫了一眼若晨和诗释冷笑道："杜一雯，你不是人吗？什么姑娘丫鬟的。坐下，吃你的。"
诗释细长的眼睛越发的向下望去。若晨张张嘴，看了一眼一雯面前的蛋糕，刚要说话，突然就见凤姨拍着手走来笑道："海呀！好东西来了！"
她的声音还没落下，突然一阵悠扬的小提琴飘来。一个身材高大，略略有些肉肉的男孩走来。他有一双细长的单眼皮，希腊雕刻般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脸上的笑意荡起两个酒窝。他穿一身有些紧的燕尾服，一把金黄色的小提琴放在左肩，一边拉着天蓝色的琴弦一边微笑着踏风走来。
那是一首久石让的《天空之城》。空灵，绵绵，如梦，若幻。
"旭哥哥。"海满脸的笑意挂在脸上。她站起来，绕过长长的桌子，上去相拥那个高大的男孩。
"呵呵，海。不要先激动。听我把来意说明。"旭笑道，"首先祝你生日快乐。然后我还要把逸俊少爷的礼物带给你！"
"噢！"海松开旭，抬起头看向他笑道，"他要送我礼物，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呵呵，少爷这个人很害羞的。"旭笑道，"嗯。这个礼物有两份呢！一个是这个曲子，是你喜欢的。另外，还有这个。"说着，伸手进口袋里，拿出一个金黄色的盒子。
好精致的一个盒子，金黄闪耀，像是晚霞下的海面。
"你最喜欢的颜色。"旭笑，"少爷都知道的。嗯，里面更漂亮。"说着就要打开。
海却扭了头走开。海藻一样的头发飘在空气里，倔强而又美丽。
旭的脸渐渐浮上熟透苹果的红。他抬了脸看向众女士。她们都在向这边看。他的妹妹一雯专注的看着盒子的眼飞快地躲离了去。
"哥哥。"一雯轻山浮云的笑爬到了脸上。
"嗯。"旭冲她点点头，然后向欧云笑道："欧姨，对不起，打扰了。"
"旭。好久不见你了。人又高大了不少。也胖了。"欧云冲她点头微笑。
"呵呵，谢谢欧姨的夸奖。嗯，打扰各位了。"旭向众位太太点点头，然后轻轻的弯下腰，又看了一眼抱肩站在窗前的海一眼，微笑着走了出去。
"那里面会是什么呢？"吴若晨啃着鸡腿大笑着问。
"鬼知道呢。"身边的林诗释好像低声说了一句。
3
整个生日宴会不欢而散。海一如往常的郁郁寡欢。也许，自从她长大了就再没有快乐过。那些吵杂的客人走了之后，母亲去自己的房间弹钢琴。
每个晚上，母亲总是喜欢坐在那高大落地窗前，静静地先是看向窗外慢慢聚起的晚色，然后叹口气，伸出依然保养的非常好的纤指。
叮叮咚咚，若小泉跳过山间。每一天，她会弹那首《梦中的婚礼》。为什么呢？总是这么一首？
"哎……"海叹口气，走到窗前，像母亲一样望向山间的晚色。天空有些灰灰的，枞树间的鸟儿飞回了家去。似乎还有一只小松鼠跳跳的去寻找松果，可是这个地方哪有松树，全是枞树。
海再次的叹气，坐在窗台上，把头深深的向膝盖间埋去。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海……"温柔的声音充满了怜爱，不用回头便知道是一雯。
海微笑着扭过头来，脸上却点点的泪光，像是秋雾后的纹离绿络的树叶。
"一雯，为什么我会这么孤单？"不待一雯问她，海便先向她发问。
"因为你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子。"一雯轻轻地走过去，把海的头放到自己的胸前，伸了手拍拍她的头。好美丽的女子，头发像丝，像绢，像大海里随流漂动的海藻。那温玉一样的皮肤，春明亮桃的脸腮，有些单薄却又玲珑的躯壳。笑时的冰冷若春天桃花树上挂着的冰凌。看着远，反而近。走近她，又感觉到了寒冷。是的，海是独一无二的。
就像，就像--变幻莫测，如梦似幻的海市蜃楼。
"你就是海上的海市蜃楼。"一雯轻声道，"没有人了解你。没有人配得上你。"
"一雯……"海的声音突然再次的哽咽。她把肩向一雯的怀里再深一些。
一雯总是这样的可人，这样的善解人意。如果她是自己的姐姐，多好。
"不过没有关系。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因为我们是一块长大的好朋友，好姐妹。尽管我配不上你。可是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一雯……"海的肩膀轻轻的抽动起来，"一雯，我又梦到了那个男孩。他坐在云端之上，向我微笑。他的嘴角隐着冷冷的笑，可是他的眼神看上去好迷人……深深的走进我的心里……"
"噢……"
"我好想找到他。那样一个有着黑色眸子的男生……"
"像海中最珍贵的黑珍珠，像你一样。你会找到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