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些顽皮伙伴，他们变得越来越遵纪守法了。
可我依然听到有人这样抱怨：“我昨天买的苹果怎么不见了，一定是你们偷吃了。”
“是呀，下次买了还你就是，先借着吃，有什么大不了的。”时科承认的很快，因为他料定别人不能对他怎么样。
相似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很多，我没有统计，也不可能统计清楚。我知道时科看人不顺眼的时候，就容易动手，通常都由我们劝着，架也打不成。
柳阳有偷东西的习惯，只是他不偷熟人的东西。所以我们班没人遭他毒手，反而是外班经常听说有人掉了钢笔，掉了复读机等。
我劝过他不知许多次，可是他说：“我也不是想要他的东西，我只是想借来看看，我太好奇了。”
他嘴上这样说，但是通常情况下，他都没有还回去，只有那些他实在看不起的，他才随便的丢在其他班的教室门外。
他有时把那些东西拆了，拆了又不能装好，终于把那些废品丢掉了。
他和小偷不同，他自己说的，他偷东西不是为了占有，也不是为了财富，他只是觉得好奇，觉得那样很好玩。我们觉得他早晚要出事的，他自己也那样认为。
“那你就不要再偷了嘛，”我说，“常走夜路，难免遇鬼。”
“我也想呀，可是那种感觉就像是吸毒上瘾了。我也想戒，可是我看到好东西时，总忍不住想拿过来欣赏一下。”柳阳无奈地说道，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
他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我说：把你的手砍断，这样就永绝后患了？
我们是在第十三周左右看到他被带上警车的，他戴了一副手铐，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有点刺眼。
我想冲到他的身边，可是被时科拉住了，我只能看着他低着头，像落汤鸡一样走上警车。
我对老师说：“其实他也不想偷东西的，能不能找BB机店的老板谈谈，看能不能原谅他。”
当时时科偷了BB机，在那个时候，BB机算得上奢侈品，情节算是严重的。
“这是他选择的路，”老师说，“他从偷的那刻起就应该想到有今天了，这是他的命。”老师悲观的说道。
“老师，这不该是他的命，他还很年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过去也偷东西，可是他只是感觉寂寞。这样说也许不对，可我觉得他是因为这样，才想找什么东西填补心中的空虚。”我认真的说道。
“他过去也偷东西？”老师问我，我点点头，“那你真该替他庆幸，他现在被抓了，有专人管着，说不定能改掉那个毛病。”
“可是我觉得不对，老师说的有理，可我觉得他不应该承受监狱里的一切，我是说，我也不知道哪种选择对他来说更好，也许，没有发生过更好。”我语无伦次地说道。
“你不能接受，”老师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因为他是你的朋友，你就在感情上偏向他，那样会影响你对事情的判断。我现在只想对你说，你要理性一点，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理性的人。”
我们去监狱看柳阳的时候，他还满脸笑容，甚至没有那个年纪应有的恐惧与天真，他怎么就不怕坐牢呢？
在我们这一代人里，都存在普遍的早熟。而我遇到的，又是极具有代表性的人，柳阳就是其中之一。
“还是觉得外面好，这里的空气充满了发霉的味道，我在这里呆久了，早晚要变成咸鱼的。”柳阳感慨道。
“那你表现好点，要不了几天就出来了。”盛杰说。
“多呆一天也是一种煎熬。”他伤感的说道。
监狱的环境不好，毕竟那里不是疗养院。
那里的人，不论有罪无罪，普通人都不会用普通的眼光看待他们。在那时，我觉得那些犯人显得很可怜，而那些狱警，都显得凶神恶煞。
“柳阳在里面会不会受苦？”在我们出来之后，我问了这句不着边际的话。
“有他受的，只希望他以后改正那个毛病。”时科说。
周启同没来，每次探监都限制三人。我们回去时，谁也没再说话，连平时最开朗的盛杰，都变得低调深沉。
到柳阳出狱的时候，我们给他准备了一场聚会。
参加完聚会，柳阳说：“伙计们，我就要走了，爸妈都没脸留在这个城市了，他们要将我带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从新开始。”
“那你走了之后，要常回来看我们，随时保持电话联系。”我说。
“嗯，我会的，”他一把抱住我，“一凡，我最讨厌你，你这个婆婆妈妈的家伙，妈的，把我弄哭了。”于是他一边擦眼泪，一边用拳头揍我。
柳阳也和其他人告别，和他们告别时，他显得潇洒多了。我那时也怪自己太不干脆，可后来我认识到，我的生命里，因那样的情感而显得完整。
柳阳就那样走了，以闪电般的速度，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少了一个人，那个群体也冷清了许多，加上我又不常和他们在一起，所以时科经常抱怨；“冷清啊，人去茶凉，无聊死了。”
偏偏那时，周启同又找到了新的目标，他觉得孔珊是最能打动他的女孩，想方法接近她。
他的行为暴露在时科眼中，时科会忍不住抱怨：“寂寞啊，重色轻友，难过死了。”
曾经我们是多么快乐，哪怕尽做一些不计后果的恶作剧，可是那样的日子，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们都不知道盛杰在想什么，他有时一发呆就是一个多小时，时科去拍醒他之后，他显得很迷惑。
我觉得在柳阳走了之后，一切都改变了，可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感觉很怪，也很郁闷。
离考试还有四五周的样子，我无意中看到新闻说城里的一栋居民楼发生了火灾。
事后我才知道，时科就住在那栋楼里，他恰好是被烧死的两人之一。
我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怎么就那么不幸，两人之中怎么就会有他，简直比中彩票的几率都小。
可是那是事实，柳阳离开后，火灾又夺走了我一位朋友。
他下葬的时候，我们也在场，看着我们这群正值青春年华的孩子，时科的母亲可能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忍不住哇哇哭了出来。
我默默地流着眼泪，那时没人说我脆弱，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我们的悲伤，需要眼泪去冲洗。
如果说十六岁是生命的花季，那我们这群十三四岁的孩子，还只是未绽放的花蕾。
我们也许还有机会，可是时科永远的在未绽放的时刻凋零了。
我模糊的眼中，仿佛又看到了时科，他跑到我的面前，揪着我的衣襟，很生气要打我的样子。
他在对我说：“我虽然没机会了，可你们要好好的活，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放开我，像一阵轻烟，随风而逝。
只剩下我们三个，在那之后，彼此交流更加少了，都有了各自的心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周启同一方面忙着为朋友的离去和死亡悲伤，一方面又忙着为怎样和孔珊走得更近绞尽脑汁。
盛杰发呆，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我看书，看到感动的地方，当着全班的面，不知羞耻的哭泣。
董海看到后，他会问：“一凡你怎么了？”
我就告诉他：“我看书看到伤心的地方，忍不住就哭了。”
听我这么说，他一下子把书抢过去，说：“不要再看了，你早晚会成神经病的。”
“把书还给我好吗，我以后会注意控制情绪的。其实想想，也不是那么伤心，我再看一定忍得住。”
我向他保证，以后看书的时候不哭了。他看着我诚恳的样子，便相信了我，把书交还到我手中。
期末考试一结束，盛杰就找到我和周启同，他淡淡的说：“原本不想告诉你们，只想默默的走掉。可是我不想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那样显得我很蠢，所以我决定告诉你们，我爸调工作了，而我要跟着他去。”
看着我们吃惊的样子，他指着我的鼻子，不高兴的说：“你怎么不哭，他们走的时候，你不是哭的很伤心吗？”
“我哭不出来，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你在骗我们。”
我没心没肺的说，可是我的话说完，就看到盛杰流出的泪水。
“我没骗你们，我真的，要走了。”
他说得很轻，也说得很慢，好像要刻意让我们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
空气凝固了，喧闹的操场似乎也安静了。
然后盛杰哽咽着，说：“周启同是好样的，他现在找到了目标，在我离开后，他不会无聊。可是你，我怎么会担心你呢？”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发出叹息一样的询问。
“因为你拿我当朋友，不是吗。”我平静地回答。
“是呀，我有一个冒傻气的朋友，他总是让人为他担心。他那么孤僻，好像在书的世界里，已经如鱼得水，可是当他面对生活时，显得那么无所适从。”
盛杰很感慨地说着，从何时起，乐观开朗的他，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你是在说我吗，我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轻轻地说道。
“照顾好你自己，还有，不要伤心太久，也不要，一味的逃避在书的世界里，要多和人交流。”
盛杰哭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你也保重，常保持联系。”身边的周启同喊道。
他喊完，转过头对我抱怨：“我们这群人，走的走，死的死，现在就只剩我俩了。“
“是呀。”我看着那消失的背影，像是在回答周启同的话，又像是在内心里对自己发出一声叹息。
谁能告诉我，我的心被什么紧紧缠绕，让我难以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