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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秦婳·悉昙(1)

殷肃先生破天荒地与一名不文的吕豆银的一番彻夜长谈之后。

当其闻听对方的母亲已于三年前撒手人寰,而他的姐姐又因遇人不淑,此际,正饱受着人世间最为不见天日的生活时,顿时勃然变色。事后,他不容相问地吩咐萨向东一干人等率先返回北京的同时,自己也与那吕豆银辗转踏上了去往深圳的飞机。飞机上,手捧吕豆银递给他的那条泛着幽蓝色光芒的镶钻项链,再看到那几个刻在项坠背后的,为之耳熟能详的吉祥字,他不由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与此同时,香风阵阵的花溪岸上走来了一个绚丽灵秀的小人儿。她每走一步,便带动一串清脆悦耳的响铃。那声音,仿佛是来自天国的吉祥妙音。此际,她神情静穆,尽量摒除一切杂念……

很快地,她便于那莹澈的溪水中看到了一幅惊心动魄的幻境:多少年前,那殷肃居然也和吕豆银一样,是个一无所有、遭人厌弃的穷光蛋加倒霉蛋,也与其一样,住在一个远离尘嚣的小村庄中。那个时候,他也不叫什么殷肃,而是叫吕鳌。数十年的寒窗苦读与满腹的锦绣才华,使得他不甘心,也不能继续忍受贫寒,就在那一年,他满怀信心、踌躇满志地告别妻儿,到大城市里撞大运去了。而其之所以信心百倍地赶往大都市,完全是因为在此之前,于一位神算高人那里得了一个上上的好卦——那日,他不顾山高路远,找到了一位享有盛名的神算高人。对方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道士,生着一副十分古怪的相貌,两腮几乎没有一点肉,就像是纯粹用骨头铸成的一般。尤其是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仿佛能洞穿人肺腑的寒光。不但如此,他的嘴巴生得更是特别,明显突出的上唇几乎完全含盖了下唇……一看到他,吕鳌不禁在心中惊呼:“苍天!世上竟有这样的丑人!原以为,我的这副长相就已经够对不起皇天后土的了!居然还有人比我生得更加丑痛心扉!”不过,很快地,他又转念想道,“古人言,奇人自有异相!”

于是,他上前几步,来到了人群的最前边,施礼道:“晚辈有礼了,现有一疑事向老人家请教,还请赐教。”

老道士默然将其扫量一眼。就是这么不动声色地一望,竟又让吕鳌重足而立。好半天之后,才努筋拔力地开口说:“老先生,在下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竟使得冥冥之中的造物者如此的心存不公?为什么,同样是人,有的人就可以毫不费力地享尽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而有的人,不管他是多么的努力拼命都无济于事呢?”声音中含满了不平的怨愤,那是对礼法的诅咒,对造物者的痛恨,同时带着不少怯懦,大概害怕这毫无遮掩的话语会触犯过往的神灵。

老道士闻言,再次默然将其打量一番,微开善口道:“上天从来都是很公平的。世人之所以会有贫贱富贵之别,完全是由于宿世业力所致。正所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因而,仙人畏因,而凡夫畏果。前者畏因,就会远离颠倒,不造恶因,不使内心受到污染,因而便无苦果。凡夫畏果,却仍就痴迷贪妄,任意造孽,一旦报应现前,就一味埋怨上天的不公,这,不是很可笑吗?”他的一番话犹如一把钢刀,霎时让对方感觉天崩地坼,像是被人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一般。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了……

就在其失魂落魄、满面凄怨地准备转身而去之时,那老道士竟又语出惊人地道:“不过,也有例外。一些怪杰、圣贤和伟人若是遇到逆境,则能经受各种的磨难与不幸,而这,恰恰正是天意呢!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成就他们呢!因而,凡是那些与众不同,注定要成就一番惊天伟业之人,其所做所求之事,总是事与愿违者居多。这,正是上天有意在磨炼他们的意志呢!要知道,做一件事情就成功了,从而便事事遂心得意,那样,反倒误其一生呢!”老道士的相貌古怪离奇,说话的腔调也是殊怪非常。

吕鳌闻言,顿时如同一株濒危的狗尾草接受了醍醐灌顶一般,迅速地起死回生了:“老人家,都说您的神算无人可比,不知可否为晚辈推算一下前程?”

老道士随之递过六枚银钱。吕鳌诚恐地接在手中,按照对方的要求,屏息敛气,望空高举,恭敬至诚,默祈密祷一阵之后,将其抛于老道士面前的方桌之上。结果,他被告知:“乃‘震为雷,金钟夜撞’之卦,即震惊百里,天下闻名之意。又言‘金钟夜撞者,乃一颗金钟埋没多时,忽然一日冲出,重新高挂,于夜间敲钟一下,声音响亮。占此卦者,诸事有成之兆。象曰:一颗金钟陷淤泥,人人拿之当顽石,忽然一日钟悬起,响亮一声天下知!”

老道士一语未落,周围四众早已唏嘘赞叹成一片了。而那吕鳌早已是一副举头匐地的模样了。

老道士的一番卦解,真可谓深入骨髓、不差分毫地道出了他的一切实情。

吕鳌出生在距离花溪不远的古松桃县寨英镇的一户极其贫穷、卑微的人家,父亲是个屠户,他的母亲原本是解放前一个大财主家的小姐。由于自幼娇生惯养,养成了一副我行我素、难以调教的性格,十六岁时,与坏人厮混,导致未婚先孕。她的父亲无法容忍女儿做出这等辱没门庭,令祖宗蒙羞之事。盛怒之下,将她嫁给了外地一个卑微屠户。可想而知,一个跋扈成性的大小姐被如此闹剧般地嫁给了一个不解风情,且满身怪味的屠夫,他们所过的日子该是一种怎样的悲剧了。常常是未到天黑,大小姐就将房门从里边死死地锁上,说什么都不许劳累了一天的丈夫进门,还总是振振有词地罗列出对方的一大堆为之不能容忍的臭毛病来。屠夫万般无奈,只有忍耐,转身走进牛棚和牲畜们睡在一处。一年之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子,就是吕鳌。

做了母亲之后,她也没有收敛心性,反而愈加变本加厉起来。孩子才刚满百天,她便再也按捺不住寂寞,开始走上街头和那帮泼皮浪子勾三搭四,卖弄风情。不久,她家的隔壁搬来了一户财大气粗、开绸缎庄的肥胖老板,那人四十上下的年纪,一张胖脸由于营养的过分充足而显得臃肿,他的身体也是臃肿无状,往那里一站,就像个大水桶一样。他的妻妾成群,其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并且个个都是珠光宝气,花枝招展,人人都穿着锦绣华贵、别出心裁的丽衣美服,每次,他一回家,她们便花蝴蝶一般“嗡”地将其团团围住,恨不能将其撕分为几瓣,这个亲亲热热地喊“夫君”,那个蜜蜜甜甜地叫“老爷”,大夫人笑容可掬地说,在一家金店看上了一对前朝的金镯子;二夫人娇声软语地说,看见隔壁家的小妾昨天开着先生送给她的小汽车满大街的显摆呢;三夫人莺啼燕语地告之,私房钱又不够用了……等他一一答应了她们那“甜蜜的吸血”之后,众妻妾没有哪个不是眉花眼笑,满脸盛色一哄而去……就这样,尽管这胖老板的外表看上去很是难以入目,但由于他深刻懂得如何疼爱女人之术,因而使得他的这些个年轻貌美的妻妾们在看过他那丑陋的外表之后,依旧甘愿死心塌地围着他团团转。

一次偶然的机会,吕鳌的母亲无意间经过那胖老板的绸缎庄,恰巧被其迎面撞见。胖老板一看到面前的小妇人虽然是一身粗衣布服,却丝毫不掩风流韵致,顿时心痒无限,情不自禁走上前去与之搭讪,两下里一交流,胖老板才恍若梦醒,原来,面前的美人竟然就是他隔壁家那个粗蠢不堪的屠夫的妻子!他几乎要替美人惋惜得落泪了。在他的一再盛邀之下,起先还有些故作姿态的美人终于含笑进了他的绸庄。里面的华绰富贵真是令美人暗暗咋舌。那胖老板真是财大气粗,扬言只要是美人看上眼的,尽管拿去便是,一概分文不取。谁让他们这么有缘是邻居呢!当美人如同做梦一般,心头乱颤地捧着自己选出的倾心之物告辞之际,胖老板果真是一言九鼎,不但未取分文,还趁机悄悄向她的手里塞过去厚厚一沓钞票。就在美人假意与之推辞之际,恰好被一个小伙计走进来撞见,胖老板眼疾手快,连忙将那沓钞票又收了回去。

美人回到家中,心里那个后悔,那番失落!她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狠狠地将那把钞票攥住,更诅咒那个不长眼的小伙计为什么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就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撞了进来!哎呀,那么厚的一沓钞票啊,少说也得有几千吧?她为此而遗憾得连晚饭也吃不下,到了晚上,一见到自己那个木头桩子一样的邋遢丈夫回来,她更是怎么看他怎么窝火堵心。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好骂,犹不解气,索性一脚跳下地去,恶怒万丈地将其赶出家门。如此,她的丈夫只好又垂头丧气地向着牛棚走了进去。

第二天,美人早早地便来到了胖老板的绸缎庄门前,出乎意料的是,胖老板正打点着行装,准备出远门。趁着少人注意之际,胖老板悄悄走过去捏了捏美人的纤手,低声告之,等他这次出远门回来,就娶她过来做自己的八姨太,再不让她跟着那个又腥又臭、木头桩子一样的屠夫遭罪吃苦了,直把美人感动得热泪盈眶。从此,美人便开始了望穿秋水的等待和期盼。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又于梦境中重新过起了与自己少女时代一模一样的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日子……然而,万万不幸的却是,不久,她便得到了一个消息:那胖老板乘坐的大船在归程途中遇到了大风暴,整船人全部丧身海底。美人听到这样青天霹雳的讯息,真是痛心疾首肝胆俱裂!她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整整痛哭嚎啕了几天几夜,她诅咒造物者的不公,痛恨现实生活的残酷无情!她精神恍惚,衣服歪斜,头发纷乱,面容憔悴,两眼呆滞,时哭时笑,完全像是个神经病患者……这样的情形持续了数月之久,她的丈夫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她举家迁移,以期其病情能在新的环境里得以恢复。

几个月之后,美人的病情倒是好转了,可紧接着,更大的毛病又滋生了出来。她居然开始明目张胆地和当地的一些人所厌弃的流氓无赖昼夜厮混调情,全然不顾丈夫的面子和孩子的尊严,更别说是邻居们的白眼和唾骂了。

几年之后,她的丈夫突然得了一种怪病,临死之前,疯嚷鬼叫地非让人将他吊起来拼命地捶打,说只有那样他才感觉顺畅……结果,他的死状很惨。据其家乡一些知晓内情的老人们说,其父亲、祖父以及曾祖都是年纪轻轻就突然得了这种怪病而离开了人世,并且临死前的情形都是一样,非得让人绑起来痛打才能呼吸痛快,那样子,就像是杀猪之后,还要将其吊起来,用木棒不停捶打以便脱毛一样。因而,一些个相信因果的人们便说,这是由于他家的杀业太重,而折了子孙们的寿命呢!也有的说是现世现报,他们在世时怎么杀猪,临死前就要亲自体验一番自己所造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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