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突然去世对我们一家人来说依旧是种沉重的负担,要完全接受这个事实并非像做饭那样轻松,这个阴影一直笼罩在心头,以至于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老妈的影子沉淀为彼此之间深深地沉默。凡是有关于老妈的问题,我们默契地选择沉默,但是这永远改变不了对以前生活的怀恋,改变不了失去的痛楚,只在我们内心深处永远有着这样一个已经失去的重要人物。
“小琳啊,菜要糊啦…”我麻木地翻转着手中的铲子,完全没注意到菜糊了,爷爷的声音及时提醒了我,我下意识地往锅里倒入一碗水,锅里的热气蒸腾起来,闻到小南瓜甜甜的糊味,我本丧失的嗅觉有所好转,但心里依然沉重。爷爷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离开板凳,拿起我搁在一边的铲子在锅里翻炒,“哎呀,我可不记得小南瓜有这个做法,辣椒也忘了放进去,干脆再放点糖吧。”爷爷用一旁的筷子夹起一片尝了一下味道,假意板起脸来,然后从糖罐里舀出满满一勺糖丢都锅里,“好了,你要不要尝尝,我老头子煮的味道应该还可以。”我哂笑着摇摇头,甜甜的味道从锅里飘出来,引起我的胃一阵抽搐,“不吃就算了,反正你这丫头从小就不爱吃甜食,记得有一次你奶奶买了一大袋夹心饼干回来,说是现在的小孩都喜欢吃这个,结果你就咬了一口,说了句’谢谢奶奶’,然后就再也没碰过,那袋饼干啊,我跟你奶奶吃了将近大半个月才吃完,真是腻死了,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你不爱吃甜的…哈哈哈…怎么样,还有印象吗…那时候,你还不到两岁呢…”爷爷将快煮成南瓜糊的菜盛进碗里,往锅里倒了一些水,右手握住用长长细细的竹签绑成的刷子便涮锅边念起我小时候的事,我走到火灶旁坐下,沉默地看着灶膛里残留的火焰。
吃完晚饭的时候不到六点,太阳却已经落下去了一大半。我回到房间,从包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用烟盒里装着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感受到灼热的烟雾在肺腔里游走,用手指夹住烟,吐出一口气,从口腔鼻翼里喷出来的烟在空气中很快消散。
我的房间有两扇窗户,一扇在沙发上方,朝向西,正好可以看到夕阳照在屋前的小路上,路边树林草丛的剪影逐渐显得幽深,太阳残留的光芒照得树叶油油发亮。另一扇在电视机旁,朝南,能看见门前菜园的一角,然后是茂密的竹林遮掩着村中小路。
我站在电视机旁,打开电视,里面正放着一个不知名的娱乐节目,显得兴奋热情的主持人在大声地讲着什么,时不时发出的夸张笑声混在观众的声音里依旧很刺耳。竹林的另一边是那片水塘,水塘边有一片片碧绿的荷叶,孤单的莲蓬稍显枯黄,偶而又有未开的花苞亭亭玉立,荷叶间的水面上漂浮着茵绿的浮萍,沿着岸边一直蔓延到水塘那一边的山丘和几许人家,然后顺着几条潺潺的溪流一路漂流而下,或沉到了树林沼地,或跟着水流跑进了田野,或者依然顺着河流一路流向了村外那条大河。天空中的云霞映照在水面,随风而变换,从一角山丘深沉的影子飘向岸边尚未盛开的荷,即使是流动着的水流也改变不了它离去的方向。
我翻身坐上不高的窗台,将脚垂向屋外走廊,走廊左侧是突出的厨房,和通向水面的木梯,厨房的偏门正好在走廊上木梯的尽头,吸一口烟,继续夹在手里,缓缓向外吐着烟雾,荷花、水塘有一瞬间被遮住了视线,我看着天空静静地打发着时光,一如在学校一样。我喜欢每次静静独处的时光,身边的喧嚣无法影响到我,或看着天空,或看着树梢,或欣赏飞鸟,天上的一切对我来说远比周遭的事物更有吸引力,我可以一整天都呆在学校教学楼或宿舍的天台上,刮风下雨也无所谓,坐在栏杆上或者墙边,喝酒解渴,用烟味缓解饥饿。偶尔感觉到饿得不行了,就沉默地下楼穿过人群,到学校后面那家名叫“逆客”的小饭店里去,那里通常是混混和酒鬼的聚集地,因为老板曾经坐过牢的消息不知道是谁散布出来,大多数学生都是不敢来单独来这里吃饭的。我是那家饭馆的常客,通常都是在饭点过后的上课时间去,每次都坐在离柜台最近的那张仅容两三人坐下的小方桌,在等菜的时候常常会和老板聊两句,才发现老板跟我一样是个享受悠闲的人,饭店的生意好坏都不介意,反而客人越少越清净。他说,若是生命中的每一刻时光都不能静静享受而是为了所谓的前途和事业忙碌奔波,那无非是可悲的,人的一生只要能做自己想做的就很满足了。
的确,并非每个人的活着都有对社会来说是必不可缺的价值,例如我,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小混混,可能除了家人以外不会有谁去关心我的存在。
爷爷站在厨房门口叫我接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将吸剩的烟头丢到走廊地板上,当我准备用脚踩灭的时候,它却好巧不巧地从木板之间的缝隙掉了下去,我只看到了从水面升起来的一丝细细的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