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呻吟般的声音从三长老的喉咙里传出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开口血就涌了出来，话语只能变成了咕噜的血泡。他试着想回头看看，但脖子才转到一半，就停在了那里。
他死了。
焦臭的气息弥漫开来，笛离离立刻拉开距离，警惕地观察着桃鲁的状态，鹿一般的双眼颤动着不安的光。
桃鲁也在看着他，可目光的焦点却是散的，零乱在身前的一大片区域。
一声轻响，他把手从三长老的胸膛里抽了出来，笛离离便看到了他大臂上燃烧着的火焰。
这些火焰在之前大概还存在于小臂跟手掌上，只不过三长老的血液暂时浇熄了它们。
笛离离眉头一皱，之前的比试里桃鲁对火焰的控制还只能局限在双手里，除非他是梦中悟道，不然唯一的可能，应该就是元素暴走了。
仿佛要印证他的打算一般，桃鲁紧接着就是一声咆哮。
“该死的，快拦住他！”
不需要提醒，桃岭便已经拦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被三长老的死刺激到，一上来他便用了全力，几乎招招都下了死手。
但桃鲁展现出的战力更为惊人，他几乎硬抗下了桃岭所有的攻击，却依然还能做出反击。
他身上的火焰已经从右臂扩展到了前胸，大有将整个身躯都覆盖起来的趋势。
元素暴走的情况笛离离也不是没见过，正常来讲无非是两种结果：温和一些的，漩涡崩解把内脏通通轰烂后安静地死去。猛烈一些的，漩涡移位，开始不受控制地吸收元素，最后超过负荷引发爆炸。
而像将铠炎这样的军用荒诀，更是从开始修行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只要元素暴走就只可能是后一种下场，怎么也不该像桃鲁这样非但实力大增还有余力还击。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断，可接着看下去，又发现了别的问题。
所有的火源荒诀，不管是弱如有“随身暖炉”之称的【小晴暖阳火】，还是强似帝国将军赖以成名的【王炽】，都遵循着一条基本的规则——那就是外放的火焰不可能接触到修士的身体。
将铠炎虽然看着像是火焰包裹了双拳，但其实在火焰跟拳头之间还隔着很窄的一段空隙，即便是施展者的主观意愿，这段空隙也绝不可能消失，因为这是生物规避危险的本能。
然而桃鲁身上的火焰却直接燃烧在猴毛之上，这绝对是元素失控才会出现的情况。
笛离离彻底糊涂了，不过在场也只有他有这个闲工夫考虑这个。
桃鲁的火焰终于蔓延到了全身，桃岭的拳头能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往往力道还未卸尽便不得不抽身而退，以免被火焰灼伤。这样一来，十分力最多只使得出三分，渐渐就落了下风。
不过这一回族长跟那些长老们学乖了，总算没有再让其他的妖怪上去搅局，第一时间疏散了周围。
等到整个操练场重新空下来，场面上桃岭已经彻底被压制，能够出手的机会越来越少。
“别跟他硬抗，再过一会儿这家伙自己就会把自己烧死。”笛离离善意地提醒了一句，不管这究竟是不是元素暴走，自焚的结果总是不会变的。
桃岭没理他，依旧周旋在桃鲁的身边，试图能把他控制下来。
“我们不希望他死。”
族长走到笛离离身边，开口解释了桃岭的意思，而空下手来的其他长老也立刻加入了战局。
他们的体力或许不如那些年轻的妖怪，但他们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在面对未知的敌手时，即便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也不会变成累赘。
有了他们的牵制，桃岭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再加上从某个长老手里接过了根趁手的长棍，桃鲁受到攻击的次数也重新变多起来。
笛离离忍不住挑眉，这寨子虽然有着种种弊病，但长老们还能这么捋袖子亲上场，就已经比沼泽外那个臃肿腐败的帝国强了百倍。
只可惜这寨子的病生在根上，上面的叶子蛀不蛀，时候到了还是得亡。
暗叹一声，他转头看向老族长那千沟万壑的脸，“可那小子已经没救了。”
“没救了也要救。”族长叹了口气，他把手挪到胸口上，“三长老已经死了，桃鲁不能死。”
笛离离轻笑了声，似乎是想了什么，目光闪烁了一下。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能死的人。”
族长转过头去跟他四目相对，“我们是妖怪。”
“妖怪也一样。”笛离离收回目光，“难道这些年死的那么多妖怪都是该死的么，小亭罗该死么，司空彦该死么，四流鬼该死么？”
他的话头顿了下，目光盖上了一层阴霾，“但他们都死了。”
族长有些诧异，笛离离提到的那几个妖怪他无一知晓，但光是一个人类在替妖族的死而惋惜这一点，就已经足以令他错愕万分了。
看样子，外面的世道真的是变了。
他很想感叹一句，但话还未说出口，一阵急切的锣响突然从寨子正门的方向传了过来。
族长皱起了眉，这样的锣响只能代表一件事——长牙族的进攻。
桃岭跟长老们的动作齐齐一顿，没工夫开口，只能连忙回头朝族长那看上一眼。
笛离离也是一愣，一开始还不明白这锣声的意义，可看到这齐刷刷投向族长的目光，差不多也能猜出个大概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的麻烦还没解决，那边的野火又烧了起来。
“你们安心在这先制住桃鲁，长牙族那边我去应付。”
思忖片刻，族长最后也只能想出这么个中规中矩的办法来。
笛离离忍不住撇嘴，但接着就发现族长说完话却没有立刻动身，反倒继续盯着自己。
老狐狸……
“那不如我陪族长走上一趟吧，毕竟这也关乎桃将的安危。”
反正也逃不过去，笛离离倒也干脆，正好也借此机会打探一下长牙族的态度。
军营跟正门的距离并不算远，一人一妖尽力飞奔，很快便看到了寨门口的混乱。
寨门上此时站了好几个弓箭手，这情形可是异常少见。平时的小打小闹，别说是弓箭了，就连带刃的兵器都很少会用上，最多也就是木枪木棍的互博。
“情况怎么样？”
族长手脚并用攀上寨门，随便拽过来一个正在拧弓弦的妖怪，便直奔主题地问道。
被问话的泥猴族少年看起来年纪比桃将还要小两岁，估计刚入军营还没多久，被族长拉过去问话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木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指着寨门外面支吾着说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们刚从军营那边回来，就看到那群长牙族直接打过来了，我们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理，他们……他们还杀了寨子里的妖怪。”
笛离离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在寨门口的那块空地中央，一个泥猴族的妖怪半跪在地上，一根长枪刺穿了他的胸膛钉在地上，让他能够保持这个动作不会趴倒。
之所以能一眼看到，是因为周围的泥猴妖都在尽量避开那具尸体，生生在拥挤的战场上空出了这么一块地。像是特意在展示战死这件事的严重性一般。
老族长面沉如水，神情虽没有过多的变化，但平静的表面下压抑着的是暴怒。
他在等，等一个答案，等一个能把这个答案告诉他的妖怪出现。
直到他清了那个冲锋在最前线的长牙族战士。
跟别的长牙族不一样，那个妖怪手里的兵器不是制式的长枪，而是一把长柄大斧，舞起来虎虎生风，不分敌我都无法靠近。
“嘹午！“
怒吼声仿佛地底传来的爆鸣，低沉而响亮，怒火挤在音节里，灼得所有妖怪耳膜发痛。
那个长牙族停下动作，慢慢抬起头来，苍老的面孔上，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了眼族长。
一声凄厉的惨呼，大斧斩在了一个妄图偷袭的泥猴族胸膛，喷洒而出鲜血在地上淋出一片。
老瞎眼斩在那面血扇的中央，只说了一句话。
“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