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黎明，席卷天地的热气散去，晨风拂过，反倒多了分寒意。
昨夜的冲击还残存在桃将的心头，就好像打开了一个开关一样，他一晚上都在想桃狱的事情。过去他始终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无药可救的失败者，明明只是个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的懦夫，却总是不自量力地说着些野心勃勃的大话。
可现在他开始有些怀疑，失败者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他思索了一夜，连嘹歌什么时候告辞离开都没有察觉，还是没能得出一个答案。
而另一边，笛离离就现实多了。此刻他正捏着下巴望着木牌之后已经化作干土的沼泽地，满心欢喜地看着那条直通沼泽外的通道，这可是他一夜辛苦寻找的成果。
“这样看来，带你们出去倒是不用费工夫了。”
他回头对桃将说道，心情看上去很是不错。
按他原本的打算，是靠着悬浮术把找到的妖怪运出去。他的灵力当然不足以一次性穿过沼泽，不过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找到好几个落脚点，都已经做好了标记，只要多绕些路就能安全出去。
不过现在显然不需要再废那份力气，他自然开心。
“嗯，是么。”但桃将还是走着神，随便点了点头。
撇了撇嘴，笛离离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清，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之前那个……你们是叫他领军的吧，你们应该有些事要聊吧……好吧，估计他也会有些话要问我。”
桃将皱着眉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直接转过身往寨子走去。
回到寨子，桃将才发现跟他一样彻夜未眠的妖怪并不在少数，看样子昨夜火焰巨兽带来的影响比想象中还要大上不少。那样的异象，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不安。
而且看着寨子里拎着各种大桶来往频繁的泥猴族战士，就知道那份不安到现在还没散去。
桃将虽然也是军团上的一员，不过也没有一起帮忙的想法，一来他就算去了估计也是在族人那自讨没趣，二来通宵未眠的疲倦感此时也渐渐涌了上来。
不过托了身边跟了个人类的福，不多时就有卫兵过来告诉他们桃狱要见他们，日间补觉的想法只能泡汤。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见面的地方。
桃将原以为这个卫兵会带他们去军营，但是走着走着才发现不对。从方向上看的话，他们正朝着寨子的正门走去。
“你们领军打算在正门见我们？”快要接近正门的时候，笛离离随口问了一句。
卫兵没有开口，但用行动做了回答，他直接带着两人走出了门。
这下子就连半神游着的桃将都有些诧异了，要知道，即使是跟长牙族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领军都很少离开寨子的。
理由说起来可笑，当年寨子里那批青壮年跟着桃狱离开后，对于泥猴族的女性而言，留下来的领军几乎就是她们唯一的心灵支柱，所以如果不是出了天大的问题，桃岭也始终自觉地待在寨子里。
而当到达目的地，看到领军身边站着的族长时，桃将就彻底震惊了。说的夸张一点，他一直以为这个老家伙早已经跟议事厅下的那棵蛇纹树合体了。
“来了。”
看到两人到来，领军淡淡地招呼了一句，一旁的族长也朝两人露出了笑容。
桃将行了个礼，注意到了领军身后的地面，本该是灰褐色的泥土此时焦黑一片。
那并不是灰烬的质感，更像是从内到外烧透的硬瓷。
“看到了？”领军发现了桃将的目光，侧移一步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就是咱们现在的大问题。”一旁的老族长解释道，“火形妖。”
“火形妖！”
桃将跟笛离离异口同声，回想起昨夜漫天的火光，立刻就猜到了一些事。
不过族长也没打算有什么隐瞒，紧接着就详尽地把整个事件从头到尾讲解了一遍，包括对鹫凰的介绍，以及火形妖的问题。
这事情最早得追溯到将近百年前，那一次鹫凰的降临比这一回更接近地面，自然也像这回一样在沼泽上造出了一条足以行走的通道。
泥猴族跟长牙族也正是在那时发现了沼泽中央的这座孤岛，并在不久之后就举族迁徙进来。
而那时候火形妖就已经有过要复苏的迹象，不过那时候他们的力量应该还未恢复完全，再加上两族的一些手段，最后总算是压了下来。
“不过这一回还要更麻烦一点，出现这样的焦土，就证明火形妖已经离复苏不远了。现如今我们也没想出什么太好的办法，实在是抽不出精力去关心别的事情了。”
后一句，族长是对着笛离离说的。即使笛离离还什么都没说，但这个老成精了的家伙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从他的眼神里，或者单单就是从一个人类出现在这里的这件事情上。
笛离离没有辩驳，从看清这个老家伙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他就明白在这耍花样不会有结果。只过同样是实话实说，面对桃将的时候是为了赢得信任，现在却是情势所迫。
不过在他的字典里，“适时的妥协”跟“迂回地进攻”从来就都是一个意思。
“族长大人，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笛离离从记忆里找出一个中规中矩的笑容挂上，小幅度地鞠了一躬，很正式地提出请求。
族长愣了愣，侧过头跟领军说了几句话，然后朝笛离离点了点头，向着林子的另一边走去。
桃将原想跟着一起走，却被领军拦了下来。
“我们也该谈一谈了。”
桃将乖乖地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盯着领军，但目光却不在他脸上。
“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么。”
“嫌麻烦？”桃将说出了他认为最有可能的一种解释。
领军点了点头，“我相信你是个明是非的人，现在也看到了我们面对的问题。我们现在没有精力处理那个人类的问题，同样没精力处理你的问题，你跟桃鲁之间的小矛盾快些解决掉。”
“我们之间的小矛盾？”桃将的话头停顿了下，他抬起头，眼神深处突然有什么东西刺了出来，那东西斩开了迷蒙的目光，像是一头饿疯了的野狼。
“你知道个屁！”
桃将瞪着领军，心里的兽笼打开了栅门，说出来的话像是耳光一样一记记甩在领军脸上。
“这不是我跟桃鲁之间的问题，是我跟整个寨子里所有傻-逼之间的问题。”桃将笑了出来，他指着自己的脸，“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伤就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弄出来的。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什么小矛盾，那小子想杀了我。听清楚了么，那小子他妈地想要杀了我。”
领军被桃将突然的歇斯底里搞得措手不及，半晌后皱起了眉。
“桃将，你要冷静一下。”
“冷静，行，我可以冷静。“桃将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里的半截棍子指着领军，“那我来告诉你，你在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他嗤笑了一声，仿佛烧红了火炭一下子放进冰水里，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火形妖确实是个麻烦，但最多只能算个隐患，昨天晚上鹫凰最靠近陆地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复苏，现在的威胁只会更小。既然外界的威胁不存在，那么内部的纷争就该开始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现在最大的问题应该是水源吧。”
领军皱起了眉头，桃将突变的语气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但是更让他在意的，是桃将说的完全没错。
中央沼泽的这块土地，水源其实是不充沛的，比较大的就只有两族寨子里的两个湖泊。平时感觉或许还不明显，但昨晚过后，湖水肉眼可见地下降了三分之二左右，几乎到了一脚踩进去就能碰到湖底的地步。
这在过去是没有过的事情，而且事发突然，鹫凰比预估的早来了太多日子，寨子里大多的部署几乎都还没有完成，地下水库中的水也没有储满，局面可以说是再差不过了。
虽然暂时来讲，寨子里的民众还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恐慌几乎是可不避免的。
可以预见，到了那个时候，寨子里肯定会出现要求去往外界的声音，如果那时候长老中间还有不同的声音出现，整个寨子可能就真的要分崩离析了。
偏偏这时候发生了桃鲁这档子事。领军如今已经不会再管事情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他需要的很明确，也很简单，那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你想怎么办？”
领军终于决定开门见山，与其再讲那些空头的大道理，还不如问出他的条件再进入讨价还价的阶段。
“再打一场。”桃将一字一顿。
“一对一？”
“一对一！”
领军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这段时间决不能再惹麻烦。”
“我明白。”桃将又露出了那嘲弄的笑容，冷然看着桃岭，“另外，你没必要再跟我讲道理，我实话先跟你讲明白了，这寨子会变得怎么样，我半点都不关心。”
说完，他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但是才走出两步，就听到领军在身后说了一句。
“那个人类，对你的影响很大。”
桃将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往寨子走去。
他没有解释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
只不过他自己明白，这不是谁不谁的问题。
他只是不愿意再接着忍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