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血色残阳
从上海到成都要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当我买到火车票的时候已经是除夕了，正是万家灯火万家团聚的时候。火车厢内出奇的空荡，如同经过血洗后的心境。我坐在车厢的玻璃窗边，眼泪无法控制地一直地往下流，忧伤如同残碎的雾水一样弥漫在我的四周，挥也挥不去。
火车慢慢地离开了上海市区，再回头望一眼这坐迷乱的城市，觉得它特灰暗，笼罩在黑色的夜幕下显得异常诡秘。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遥望上海了。就像齐雨一样走的那么干脆、那么的坚决，永远不再回头。我想我的此生，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我的血液还在不停地回转，我都将不再回首这座给我颓废给我绝望的都市了。
火车到达成都的时候已经是灯火辉煌的深夜了，我提着行李走过隧道，走过天桥，走过空无一人的广场。我突然想起我和张蕊在寒冷的冬夜到２４小时营业的小超市买咖啡，然后捧着纸杯吐着白气穿越冬天午夜清冷的街道。那时候的夜很慢，我总是骑着单车载着张蕊在冬季一个又一个的午夜里穿行。而今，我如同一个被遗落的孤魂在空旷而寂寞的街道上艰难步履，心中的绝望如同冰层下汹涌的黑流在破碎的呐喊声里纷乱不止。
回到家里，我倒在床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朝下掉。那些被寒风吹去的记忆，被风雨遗落的时光又一次在我模糊的泪光中拉长，渐渐地清晰，清晰得毫发毕现。无论在我日常的记忆里还是朦胧的睡意中，那些过往疯狂地将我缠绕，我时常会看见我们学校发黄的教学楼，外墙粗糙而厚重的食堂，昏黄颓废的草地，还有那张渗透了我和张蕊足多眼泪的课桌。
两年多的时光过去了，两年多的时光啊。我突然觉得好象一场梦，一场支离破碎、淹没生命的梦，那些鲜活的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可是，我眼中的张蕊为什么那么清晰地站在我的面前，很清醇很柔和，她朝我俏皮地笑，俏皮地搂着我的脖子遥望星空信誓旦旦地说我们永远不分离。
不是说我们永远不分离吗？不是说海枯石烂誓言不变吗？不是说我们一起过年一起豪迈地面见你的父母你的家人吗？为什么要突然离去呢？为什么独自带走了我们的故事将所有的记忆吹散呢？消失了，什么都消失了。那些鲜活的人，那些发黄的记忆连同我的青春我的血液一同消失了。
成都的春节热闹非凡，那些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格外的好看，还有各式各样的灯笼，在夜幕的包容下也显得十分耀眼。沿着春熙路古老的青石板，伴着深远悠扬的暮鼓晨钟，仰望着成都这片寂落的夜空，我突然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痛苦的伤逝，一切都将成为我难以扶平的伤痕和无法忘却的纪念。
二００九年的春节，是我这辈子度过的最孤独最伤感最绝望的一个春节了。那些寂寞、伤痕、别离、死亡、思念、等待、绝望如同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我眼前捕风捉影。开春以后，人们又恢复了往常的忙碌，各自奔波着自己的生活。
我将服装店以最低廉的价格转让出去，将张蕊留下来的银行卡分文未动地寄给了她的父母。我最痛爱的人都去了，我要钱还有什么意义？还有叶子晨，我想她也一定不会因为金钱的得失而喜悲。再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
其实，我很想去面见张蕊的家人，很想对她的父母衷心地喊一声“爸妈”。可是我怕，我怕我见到他们后控制不住流泪，我更害怕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老泪纵横。我思考很久还是以快递的形式将银行卡寄给了他们，我想在另一个世界的张蕊一定能理解我的做法吧？
成都这边的事情基本上办完了，我将我们租房子的钥匙交给了房东。房东很惊讶地问我怎么不租了？我说不想租了。房东扭捏了半天说，那，那押金只能退给你一半。我说不用退了，真的不用退了，一分都不用退了。
张蕊安葬在她老家的一片墓园内，那里三面环山，一面环水，风景绝美，如同遗落的瑶池。在我决定离开成都的时候，我悄悄地跑到张蕊的坟前，在那里坐了一天。凄凉的坟墓上零星地有几根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空旷的天空里有几只寂落的小鸟在颓废中飞过。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哭了，我的眼泪流完了。在我入狱的时候，在沈涛死的时候，在叶子晨消失的时候，在小萌告诉我张蕊自杀的时候已经流完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哭出声来。我记得以前我和张蕊在恋爱的季节里，在我们学校附近那条古老的胡同里，那条悠长的街道上，那片嘈杂的广场上，到处飘扬着我们的欢声和温和的身影。还有那家送外买的咖啡店，那家有着正宗川菜的小饭馆，那间温馨飘逸的精品店，还有，还有．．．．．．还有学校门口那家小小的面包店，那个笑容可鞠的阿姨是否依然将最后一个块蛋糕留给我们后才肯关门呢？这些曾经让我们习惯了多年的东西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呢？当我再一次义无返顾地寻觅时，人群中再也找不到张蕊的身影了，那个在我心里明净了多年的张蕊彻底飘逝了。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我靠在张蕊的坟墓边眼泪无穷无尽。我觉得头重脚轻，脑子跟贼敲过一样往死里疼。我不管了，什么也不管了，就算明天魂魄天外，我也要再陪张蕊度过最后一个漫长的冬夜。
张蕊曾经问我，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我说，幸福就是和你在一起。
张蕊笑了，说，幸福就是我们在一起安静地躺着。
现在，张蕊，我来了，我今晚陪你安静地躺着，哪儿都不去，你感觉到了吗？感觉到我的心跳我的呼吸我的味道了吗？你说你喜欢淡泊喜欢陌生喜欢遥远，喜欢有雪的冬季，喜欢玫瑰花盛开的夏天。。。。。。张蕊，那个世界是否有春夏秋冬？是否有雪？是否有玫瑰花盛开的季节？你说上海的冬天没有雪，你好想去冰天雪地里享受纯洁的世界，张蕊，你那里下雪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