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琢主动靠近，楼岚、侑贵微微吃惊。即使是一个团队，苏琢也是团队中的边缘人物，除了被狼群包围那次在突发状况中有所表现，其余时间低调得仿佛不存在，待他们听清苏琢的话后又一头雾水，“梦？”
符清彦微微红了脸，扭捏道，“最近没、没再见仙女姐姐……”
知道内情的几人不厚道的偷笑，趴在一边睡大觉的伊多赤那也睁开半只眼睛。
红芍认真想了想，“唔，我没做梦，但有好几个人因为失眠多梦影响休息问我讨要安眠的药。”
楼岚摇摇头，精神略差，比往常多穿了一件外衣左手揉着小腹，“我疲惫的很，芍药替我针灸后夜里睡得沉，就算做了梦也记不得，怎么了苏琢？”
“果然还是不太正常啊。”侑贵习惯性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这个动作显得睿智的同时也让他看起来更成熟，明明同年却会让人误以为比符清彦年长至少五岁，而本人却没有自知。“这几日乏味的实在无事可聊，人人都在聊梦境，我还以为是新的流行。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包含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所畏所惧，一般情况下很少会与他人分享。我倒没做何特别的梦，但总感觉……”他一顿，右手食指画了个圈囊括四周，声音压低，“气氛在改变。不安，消沉，躁动，绝非好现象。”
苏琢微微点头表示认同，目光移向坐在侑贵身边的小妩小媚。
小妩小媚相视一眼，小声道，“姑姑，我们有做梦，连着两天都梦见好多没有翅膀的鸟儿在哭泣，哭声很悲伤，红色的眼泪很可怕……”
没有翅膀的鸟在哭，流血泪，此梦何解？苏琢不懂解梦，在场的人也面面相觑，显然不精通此道。不管梦如何荒谬，对小妩小媚的休息造成影响是无可厚非的，但苏琢没有为两姐妹向芍药讨一副安神助眠的药，而是转向问符清彦，“你对五行之外的力量了解有多少？”
“呃……诶诶？”符清彦睁大眼睛一脸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果然，符清彦受的教育是正统中的正统，世界以五行为基础构成，任何力量也能分解成五行。然而世界没这么简单。苏琢追问，“举个例子，幻术、魅术，你将它归于哪一行？”
符清彦不假思索便回答，“邪术。”
说到这里楼岚和侑贵神思一明，双双领悟苏琢的意思，不禁陷入沉思。符清彦和芍药依旧在五里雾中扑腾。
苏琢没有对符清彦的回答做出回应，偏头看向两姐妹，小妩小媚不怎么自信的试答，“是……精神力吗，姑姑？”
毕竟在苏家呆了不短的时间，让两姐妹的眼界比之常人宽广，苏琢示意正确。“五行力为基础，此外还有精神力、魂魄力等，幻术、媚术等可以影响人神智思维的力量归为精神力，很罕见。小妩小媚的力量属于魂魄力，更加罕见。这些不是什么害人害己的东西，只不过用正统教派的理论无法解释便被冠上邪术、异术的恶名。”
“但是！”符清彦即刻反驳，“有很多同门确实死在这些不祥的‘邪术’‘异术’上！”
“并非术法恶毒，而是知者甚少，懂得破解法的更少。例如幻术，修炼过程既不需要鲜血也不需要魂魄，唯有勤学苦练方能有所成，若是在病患生命最终使用幻术以令其幸福的离世，绝对称不上邪术吧？”苏琢瞥见不远处那名沉默寡言的阴阳观弟子圈圈也在与他的师兄弟讨论，同样修炼精神力的圈圈发现气氛异样并非难事。据正月对小妩小媚被沙盗劫持那晚的报告，圈圈的精神力已经可以成为攻击手段，他的师兄弟们应该知道他有修习符清彦口中的“异术”，不只没有反对厌恶，反而当成压箱底的最终手段来使。可见一旦出现天赋异常的，阴阳观也不会一棍子打死，暗中培养作为秘密力量也是可能的，只不过符清彦不知道。
苏琢看着异常纠结的阴阳师少年，柔声开解他，“存在即合理，事无善恶，人心使然。”
长时间沉默，各有所思。楼岚最先开口，“你的意思是，我们正在遭受一种精神力的攻击……？不对，尚未出现损失，应该说正受到不明精神力攻击的影响？那么，究竟是哪里来的攻击，目的为何？”
“遗迹。”侑贵微挑眉。有这种聪明人在苏琢用不着废话，一点就明。“越是靠近遗迹，‘做梦’的人越多，代表受影响越重，也就是说遗迹在对我们施加影响。难道不希望我们踏入吗？”
小妩小媚欲言又止，大概觉得侑贵和苏琢是一个辈分，没得到准许不应该插话，更不应该自大的反驳长辈。倒是内心细腻的侑贵发现她们的异常后鼓励她们说出自己的看法，两姐妹这才开口，“虽然小鸟没有向我们求救，但我们感觉梦中的小鸟是渴望得到帮助的。它们很痛苦呢……如果这个梦是遗迹让我们做的，我们认为，遗迹是希望有人前去。……我们是这么想的。”说完眼巴巴的瞅着苏琢似乎怕她责怪，苏家在长幼尊卑方面制定的规矩十分严厉，小妩小媚的作为已经逾越了。
苏琢轻拍两姐妹的肩膀示意没关系。众人再度陷入思索之际，唯独红芍怯生生的嗓音响起，“那小鸟是希望重新飞翔？还是入土为安？”
救助，不一定是救活，在生不如死的情况下也许给予宁静的死亡更好。作为药师的芍药最先想到这一点，即使是神医的徒弟，她也见过太多的不治之症，对那些活着苦不堪言、又丧失求生意志的患者，她的紫苑师傅往往会沉重的问一句——“你希望得到永久的安息吗？”
苏琢突然心头一跳，她将听到如今的梦境综合在一起，有失去翅膀的鸟、坠树、坠崖、坠河、坠空，如果是对飞翔的向往那还好，若是对天空的怨恨呢？遗迹这种地方，是墓地的可能性很大，墓地的特性加上墓主的怨恨，很容易滋生出些不该存世的东西。距离遗迹尚有一日路程已经对己方造成不小的精神影响，若是深入遗迹，没有防备万万不可！
“清彦，有没有防御媚术幻术的咒符？”
苏琢方才的话对符清彦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少年被点到名才如梦初醒，“啊……嗯，唔，清心诀，一般不用符，只需默念咒文即可，妖言媚语诸般退散。”
楼岚撇撇嘴，侑贵苦笑，小妩小媚最是直接，“清彦哥哥，靠不靠谱呀？”
诶，似乎没有将符清彦放在长辈的位置上！？
“试试看。”
几人到空地围成一圈，符清彦将清心诀传给众人默记。苏琢授意小妩小媚居中起舞，这支舞叫“森罗万象”，看在一百个人眼中就有一百支舞蹈，也就是由心而生的幻象舞曲，小妩小媚功力尚浅，最多让人产生幻觉。若由苏琢来舞便能引发心魔，成为符清彦口中可致人于死地的“邪术之舞”。
苏琢预估符清彦应该能游刃有余的应对；芍药看似怯弱但丝毫没受遗迹影响，通过观察苏琢知道她是个意志坚毅的姑娘，这项小考验不算什么；侑贵不知道有没有受过精神力方面的训练，结果不好猜测；楼岚怕是不行，即使出身将门也是个被全家疼爱保护长大的大小姐，身体又不在最佳状态……正思忖着，叶离好奇走近，“琢小姐，这是？”
苏琢眼神一亮，“叶公子，请观舞。”
叶离在剑术和乐艺上的造诣皆不浅，“剑心”已成即将凝聚“琴心”，他定睛观赏片刻，心下骇然，“幻术之舞？！”
“在原地不动的限制条件下，叶公子以剑可破？”
叶离缓缓摇头，“难，至多自保。”
“那琴呢？”
“试过方知。”
“请试一试，不必手下留情，小妩小媚没那么弱。”
叶离盘膝而坐，置琴膝上，表情肃穆，抬臂拨弦。“铮”的一声嗡鸣，苍劲有力，起始切入点选择在小妩小媚转换舞姿的节点，小妩小媚明显身姿涩顿，这支舞苏琢才教她们不久，不受外界影响的时候能顺利舞完，一旦受到干扰，生疏立显。被叶离打了个措手不及，小妩小媚隔空投来诧异的目光，见叶离边上的苏琢时心知乃姑姑的考验，很快做出应对。
同样旋身摘月的动作，小妩旋转一周，小媚旋转一周半，一模一样的舞姿变化成小妩面对叶离，小媚背对叶离，且小妩的舞蹈保持比小媚快半周旋转的进程，叶离再想一音同时攻击两人的薄弱点就难了。苏琢对这份答卷给出六十分的评价，确实能避免被叶离一击攻破，但至幻的力度也由二重舞减半。符清彦甚至都开始挠痒痒了，芍药和侑贵的表情放松下来，楼岚也不再苦苦支撑。
是不是将小妩小媚教得过于保守了呢？苏琢有些自责，在对两姐妹灌输的战斗理念中自保永远排在第一，但她自己却是个相信“攻击是最好的防御”的人，对小妩小媚的这份答卷难免失望，又无可厚非。果然不该答应下来当她们的师傅，就算给苏璎教，也会比现在更好吧，小妩小媚稳扎稳打的战术已经都不像是苏家女子的作风了，五分防，三分攻，还有两分随时准备收手后撤，是自己浪费了她们那么优秀的天赋。
“叮！”
和谐的旋律被一个偏高四分之一度的音打破，苏琢低头向叶离望去，虽然他立马弥补，但是不应该啊……凝神一探，叶离落指拨弦的动作已没有起初的果断利落，似是每一音都要先确认琴弦的位置，对一名琴师而言，爱琴早已是身体的一部分、是手臂的延伸，即使闭着眼睛弹奏也断不会错音。
叶离双眼看着小妩小媚的舞蹈，所有感觉凝聚在指尖。幻觉如同波浪，虽然轻微却一浪接一浪连绵不绝。无论舞者还是琴师，剑侠还是刀客，招式必有起有落，出剑快如电，回剑柔若风，不可能一套剑法每一瞬都使出十成十的力气。舞蹈也是如此，整套舞姿意境必有高潮和低谷，节奏必有急促和徐缓，在舞到意境高潮节奏急促时转攻为守，在舞到意境低谷节奏徐缓时转守为攻是最正确不过的应对。
但是，小妩小媚并非一人！姐妹俩没有给叶离喘息调整的机会，凭借与生俱来的心灵感应完美控制时间差的二重舞，没有所谓的低谷。幻觉攻击的力度确实减小，攻击频率却大大增加，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小妩小媚稳扎稳打拖延时间，叶离无时无刻不在防御、又想寻找可攻击的间隙，一心两用时间长了必不可免的显现疲态，然后就是——乘胜追击！
叶离尚未将失误完全弥补回来，连眼神交流也没有，小妩小媚的舞姿刹那合二为一，突然增幅的幻觉令叶离措手不及，乃手臂延续的一部分的爱琴在感知中仿佛一捧水随着浪潮起伏不定，间漓的手指一时间找不到琴弦准确位置，停顿在半道，片刻音消。
苦笑一下，“我败了。”
苏琢愣怔，小妩小媚竟然能败叶离？
忽又明悟，只需幻觉影响琴弦略微改变位置叶离便无处可落指，琴音一断琴力消散，叶离自然难以再战。若要让小妩小媚令剑客叶离产生幻觉，改变刺剑的方向反倒难度颇大，就算偏离原轨道避免即死，重伤的下场也在劫难逃。看来越是精细的操作用幻术应对越有效，这是苏琢以前没有思考过的。
叶离静心运气，平复稍许沸腾起来的血气方问，“在下离得远尚且受幻术影响，清彦小弟他们四位如何抵挡？”
苏琢告知清心诀，目光扫到忽然脸色苍白的楼岚，快跑几步牵住她的手在她耳畔道，“闭目。”
一股柔和的凉意直接浸润到楼岚心底，因为视野旋转几欲作呕的恶心感很快退却，待楼岚恢复意识已被苏琢带到远离小妩小媚的地方，令苏琢意外的是芍药感知到楼岚被苏琢带走竟也自行退出幻术影响范围，毫不费力行动自如。苏琢没有在芍药身上感知到特别强大的精神力，也就意味着她的意志坚毅非凡，寻常精神攻击根本不起作用！
芍药扶住楼岚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揉按楼岚额上的穴位，悄声叮嘱她，“小日子在身上就别勉强自己，你又有宫寒症，疼得都冒冷汗还这般糟蹋自己……”
苏琢无意偷听，奈何耳朵太好使，怪不得这几日楼岚精神恹恹脸色也不好。楼岚勉强自己有她的不好，苏琢在知道同伴身体状态不佳的情况下还拿她做实验更有责任，“叶公子，可否借琴一使？”
一曲《咏灵泉》，治愈神曲，楼岚果真舒服许多。小妩小媚满脸幽怨的朝这边大喊，“姑姑，没有你这般使坏的！侑贵哥哥都快顶不住了！”
侑贵坐在沙地里平心静气，回过头来侥幸的笑笑，也不见负担有多重。符清彦像打了鸡血般上蹿下跳，看来咏灵泉的效果对他而言是补过头了。
一道柔和的精神波动如水中涟漪扩散过来，苏琢立马释放精神力接受讯息：圈圈那边想出的应对方法也是清心诀，不过由符清彦的默念变成由阴阳观弟子共念，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抵抗遗迹的精神力影响保护同行者。具体范围和持续效果还需实际试验才能确定，初步拟定每日临睡前念上一回，晨起后再念上一回。
苏琢也将这边的试验结果用精神波动转告圈圈：阴阳观弟子默念清心诀对抗幻术效果显著，普通人一心二用则非常勉强，身体不适者不适合。苏琢给出保证，护众人至遗迹入口没有问题，但进入遗迹之后只能看各自的造化了。若是墓地，如此强大的精神力同行者能存活下来至多十之一二。
事实远超苏琢想象，他们的目的地并非墓地，而是荒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