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独幽。”苏琢摸摸古琴，她对梦境的记忆并不深。窗外天色昏暗，时间尚早，醒来就不懒床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如果每天都能在六点左右醒来并起床无疑是个好习惯，可实际情况是苏琢睡眠不稳定，常常会发生凌晨两三点钟就醒来的状况，比方今日，公鸡才打第一次鸣。简单梳洗一番，苏琢抱着琴离开住处，期间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并不具备明确的目的地，只不过踏着熹微的晨光随性走走瞧瞧。岐潭村是座随处可见的乡野农村，没有什么像样的道路，最好的也就是村口唯一一家酒店门口被牲畜踩平的马车道了。苏琢虽然出生于上流世家，她并不介意鞋子和裙摆被尘土弄脏。空气中早春的露水花香和农作物粪肥混在一起，反倒令苏琢感觉有些新鲜，不过真要在喜欢和不喜欢之间选择她倾向于后者。沿着田间小道走到尽头，苏琢被平静的岐潭吸引住目光。
这是一汪半死不活的潭水。
死潭，水质不清，浮萍在潭面肆意生长。四周弃田中呱呱声此起彼伏，看来苏琢踏足的无人打理之地如今是片蛙类的巢穴，绿色水中偶尔掠过几条杂鱼和一群群黝黑的小蝌蚪。苏琢取下琴套铺在一截横卧的断木上。
当阳光充满天地无偿奉献幼苗所需要的光和热时，符清彦舒舒服服的睡醒了。他茫然的扭头看看窗外，“好天气……”忽然，整个人从床上蹦起来，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喊着，“糟糕！都这个时间点了！现在完全不是睡懒觉的时候啊！”他在店铺里见到早茶都喝得差不多的楼岚，连忙打招呼，“早上好！”
“不早了，过来坐。”楼岚伸手指指符清彦打折的衣边。
“诶呀！谢了！……她们人呢？”要不是楼岚在，符清彦准飞奔出去再度挑战间漓。
倒了杯茶递给少年，楼岚招手让老板下碗臊子面来，“芍药去采药了，苏琢不知道。”
符清彦噌的跳起来，“她又跑不见了？！”
“不用管她，会自己回来的。”不温不火的说了句，楼岚将话题转到正道，“今天我和你一起去，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我没法提出建议，至少我要看过你和间漓的对战。”
符清彦苦了脸，生为一个男孩子单方面被狠揍的“对战”他肯定不想让别人瞧见，但这回楼岚是站在团队智囊的位置上提出要求，他没有理由拒绝。“那个，旁观没问题，但不可以嘲笑我……”
楼岚心里一咯噔：难道说实力差距很大？她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操心，“我不会笑话拼死努力之人。”
一盏茶时间后，汪熹外表的水精间漓站在自制秋千上扬起眉毛，“我不介意你找帮手。”
楼岚在篱笆边停下脚步回应，“我观战，你的对手只有他一个。”
间漓脱手环胸露出玩味的笑容，令这名十六岁少女看上去怪异狡黠，“毅力不错，这点我姑且赞赏一下。你们应该在赶时间吧，那就别磨蹭了，小矮子阴阳师，来吧！”
在楼岚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符清彦抡起拳头冲上去了……
“你、你是武将吗？！阴阳师只是噱头吗？！！！！”楼岚脱口而出，一种近乎崩溃的情绪在她心中爆炸：这家伙昨日莫非用了一天的时间和水精肉搏？！
间漓轻松侧身闪开，擒拿住符清彦出拳的右腕同时撩起一脚攻击他下盘，顺势手上用了些劲。符清彦的视野整个天地倾倒，等背部的疼痛传达到大脑之后才明白自己躺地上了，为什么会是过肩摔啊……
“暂停一下！”楼岚怒气冲冲疾步走来，也不管间漓同不同意暂停便揪着耳朵把符清彦从地上拎起来扯到篱笆边召开紧急作战会议。
间漓并不在意，望了眼天色估算时间后叫来他的手下大青蛙妖怪们，轻声吩咐几句后大青蛙们领命跳远了。
“痛痛痛痛痛！！！耳朵要掉了！真的要掉了！！！”
“你的脑子是什么长的！为什么要和水精比力气？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
符清彦揉着通红的耳朵，“我知道，我清楚的啦！但这里是汪熹的家，真放手施展术法房屋都会被拆掉啊！昨天间漓就说过了，要是烧坏春苗到了冬天可是会有许多人挨饿的！再说她是水精，现在的身体又只是一名十六岁女孩子，力气不大的。你看，她刚才出手反击了是吧？这可是一个大突破，昨天她只是闪躲，都不屑还手的！”
楼岚闻言沉默，聪慧如她一眼看出符清彦究竟在顾虑什么。无奈叹了口气，正色道，“符清彦，给你的第一句警言——附身型精怪是你必须克服的弱点。”
符清彦表情僵硬，暗中咬紧臼齿。
楼岚刷的挥扇指住间漓，“我有一个问题！”
间漓大方的笑笑，“请说。”
“十年前，作为人类的汪熹最终是死是活？”
符清彦的视线也紧紧盯住间漓。他会在冲动下没有缘由的封印花妖雏菊，就没理由不对水精间漓使出拿手术法。直至此时此刻都没办法动手的原因，正是因为符清彦害怕人类汪熹还活着，还靠间漓的力量活着，一旦对间漓造成伤害汪熹也会连带受到创伤，这就无法挽回了。
“死了。”间漓轻轻松松吐出两个字。
无论人是不是她杀的，这般随便的说话态度已经触及符清彦逆鳞。一条年仅六岁幼小鲜活的生命到水精嘴里仅如水中浮游生物般不值得一提。
符清彦两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已夹上咒符。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缚之术！”
灵气化为绳索捆绑住间漓，间漓轻轻“嗯？”了一声，挥手便令术法失效，“我说你啊，这招式也太……”
“缠！”
断裂的灵气绳索应声化为轻盈的细丝缠绕上间漓手足，因为并不具备“缚之术”的强制性，更为灵活多变的“缠之术”倒令间漓没有先前那样便于挣脱，行动确实慢上一拍。间漓试着去拉扯身上灵气转化的丝线样物质，刚拉开手肘处的丝线，手腕处又增殖起来，他又去拉扯手腕上的丝线，可手肘处被拉断的又擅自连结起来。
“裹！”
“啊啊！什么呀这种像蛛丝一样怎么都扯不完的东西！真是恶心呢！”丝线飞速增殖，间漓嫌弃的埋怨着，终于在屡次尝试失败后放弃挣脱被裹成一个白色大茧。
符清彦并没有就此安心，果不其然，他只觉得夹在指间的咒符瞬间湿透，轰的一声眼前的大茧被水流冲得七零八落再也成不了型。散落一地的碧水蜿蜒着又汇聚起来，渐渐变成汪熹的模样。“你的回合结束，现在轮到我出招了，可以让你五秒时间准备防御结界哦？”
“臭水精！谁要你让啊！”
话音刚落，符清彦被湍急的大水冲出篱笆，摔了个特难看的狗吃屎。
“诶，我就叫你好好防御嘛！”大水消失得无影无踪，间漓蹲在符清彦身边用根小树枝捅捅他的后脑勺，“喂~~还有意识吗？~~能自己站起来吗？~~”
目睹这一幕的楼岚忍不住揉按太阳穴：我们的术士打架真是弱爆了啊，间漓没有丁点儿杀意，若碰上实战可怎么办！
当楼岚第十次见到符清彦被水流冲跑后，终于不忍再观望。“你们继续，我有事先走了。”
“啊，走好走好。”间漓笑眯眯的扬扬手，反身对气喘吁吁的少年道，“吃个午饭稍作休息如何？”
“臭水精！打不过你小爷也要把你吃穷！！”
间漓将目光投向远处，一改玩弄符清彦的态度带上些恭敬，“饿了吗？吃饭可好？”
苏琢点点头，常人看不见的两只大青蛙妖怪一前一后护在她身边，脑袋上还顶着新鲜的河鲜。符清彦打了个招呼便自己跑到水井边打水擦洗，一派自来熟的模样。
苏琢看着院子里经过术法比拼残留的痕迹，用小小的声音问，“如何。”
“论资质无疑是上乘的。灵力总量很可观，对术法的钻研和理解也不差，或许天性善良的缘故并不擅长攻击型术法，总会在最后一刻无意识避开对我的要害进行攻击。这两天以来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防御结界最为出色。”间漓一边回想一边毫不吝啬的赞叹，“那个结界真的是极其出色呢，兼容了‘隔绝’、‘切断’和‘反弹’的特性，实属罕见。期待他的未来是有价值的。”
苏琢的表情没有变化，似乎间漓说的内容和她无关。“十天。”
“最多还有十天吗？”间漓摸摸下巴，“再好的资质十天还是太紧迫了。虽然很想同行，倘若无法令我心有所服，我也断然不愿屈居人下的。”
“最近每天这样，可以吗？”
“没关系。汪熹那边我用分身就可以应对，而这里的隔绝结界我还是很有自信的，随便小矮子阴阳师想怎么大闹都没问题。敢问一句，您为何不问我当年汪熹之事，只要您开口，我将如实告知。”
苏琢摸摸未吃早饭而饿过头的肚子，摇摇头。
如传闻所言，这位“大人”对人类之事几乎不感兴趣。只要“这边”做得不过火，她不会插手“这边”与人类的纷争，怪不得有这么多妖物喜欢亲近她。间漓定定凝视她的背影：吾真正想追随的……
察觉到视线，苏琢疑惑的回眸，“……不吃饭？”
“啊！吃饭，当然吃饭！”间漓撩起衣袖，“爆炒田鸡也是我的拿手菜，不知道能不能合您胃口！”
两只大青蛙妖怪一阵肝颤。
出乎意料的是水精间漓的料理手艺着实不差，接下去的七八天苏琢至少一天两餐在间漓这儿蹭饭，连符清彦都吃上瘾了，一日三餐顿顿不缺席不说，甚至还把晚上吃剩的带回住处当夜宵。楼岚每日早晚会来旁观一会儿，然后在一起回去的路上替符清彦分析战况，一一列举他的疏忽及坏习惯，两人一同推测间漓的弱点并制定第二天的作战计划。间漓温柔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精怪，每天都弄得狼狈不堪的符清彦只要一洗澡就会发现，所有伤害都是皮肉伤，用过芍药的特制伤药后睡一觉便能痊愈。受到众人如此悉心照料，符清彦不负众望，实力在不断失败中突飞猛进，到第八天终于能像样的和间漓进行术法对战了。
黄昏之时开始起风，天空中乌云渐渐汇聚。苏琢先一步将棋桌移到檐廊下，大青蛙也蹦跳着跟来。双方继续坐定，大青蛙用湿漉漉的前肢四指同苏琢下围棋，空气中的水分越充足，它的脑袋似乎就越灵活。
篱笆围起的院子里，“炎之术！”簇簇火焰将间漓可行动的空间限制起来。
间漓弹指间小水花熄灭一簇火焰，叹息道，“我是水精啊，你觉得这对我有用吗？”
“不管有没有用你就等着瞧吧！”自信满满的少年以流畅迅捷的动作接连甩出咒符，“急急如律令！风来！”
“又是楼岚的主意吧，别太小瞧我啊！‘风’这种属性可是‘水’的至交好友，趁这个机会我就好心教教你，风和水的相性有多优秀！”
一具水龙卷出现在符清彦眼前，院子里无数次遭水流冲击都健在的大树被轻易连根拔起卷上天空，破坏力达到惊人的程度。但由于周遭水分受间漓控制悉数融入水龙卷，附近空气一下子干燥起来，大风中，原本的小火焰熊熊燃烧直窜天际，似乎正在为什么东西指引方向。
间漓刚预感不妙，乌云中一道猛雷劈头灌下。
苏琢往这边瞅了一眼，继续下棋。
“成功啦！”符清彦激动得一跃而起，如果边上有人他真想击个掌来庆贺，努力了那么多天终于对间漓造成伤害。他骄傲的挺起胸膛，“怎样？这下服了吧！”
水龙卷被雷电击溃，一地的水花杂物噼里啪啦闪烁着雷电，空气里弥漫着植物的焦味。渐渐凝聚起来的不再是汪熹的外表，那一堆有着模糊人形的碧水因为雷击而痛苦扭曲，随后，以猛虎下山之势扑向符清彦。
一个深深的、深深的拥抱。
“呀啊啊啊啊啊啊！！！！~~~~~~”
在少年的惨叫声中，大雨倾盆而下。
间漓这才化为人形，只不过全身破破烂烂，她在雨中摆出神清气爽的表情，“果然，把电气传导给别人就好受多了！人类真是可怕，竟能想出这般阴险主意，哎呀，不得不钦佩呀！”这么说着，她小心翼翼的绕开全身闪烁着电气光芒的符清彦向苏琢走去，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