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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谁怜一阕断肠词(1)

1.别样出身

这世上每一个幸福的故事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故事则各有各的不幸。所以那些流传下来的凄美故事总是带着各式各样的悲戚。有时候,当故事被讲述太多遍后,就会被美化许多。而当我们还原最初真相的时候,会发现真实是那样残酷——发现当王子知道灰姑娘不是公主时就抛弃了她,发现白雪公主真的被王后毒死了,发现在故事里犯了错误的百般挽回女主角的男主人公其实从未爱过女主角。所以我们更喜欢看故事,而不喜欢看纪实小说。

可故事毕竟是虚假编造,现实却是真真切切的。那一桩桩血与泪的述说都是真实存在于曾经的时光里的。就算我们学习鸵鸟,将头埋在沙子里,偶尔抬起头时还是会发现,一切仍在继续着。背叛、迫害、伤情都未曾减少过。在这个红尘之中,每时每刻,都会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发生些耐人寻味的故事。而就在十九世纪末,在一个叫做横滨的地方,一个女人的悲情人生开始悄悄上演。

横滨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你能感受到春风的温柔,夏花的微笑。这里诞生过许多浪漫的故事,在美丽的樱花树下,人们难免产生别样的温柔情怀。当时,一个名叫苏杰生的生意人就在这美丽的横滨,缱绻出了温柔情怀,演绎了一段多情故事。

苏杰生来自中国,远渡重洋是为了多赚些钱。说起生意人,人们总是联想到铜臭,联想到各种俗气的词汇。若说苏杰生俗气,的确不假,每日与钱财打交道,整天琢磨怎么赚钱的人不可能有多高洁,但他又不是真的如那些市井之徒一般,他品性高雅,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生活,很懂得世间风情的多情人。

在这世上,多情的人有很多,他们无一例外都会做些伤人的事。其实他们也不是十恶不赦,非想把好好的人带入地狱之中,但他们就是忍不住释放他们的情感,释放后又太容易被其他风景迷惑。他们总是缺乏自制力,总是不能从一而终。因此,在他们的生命里,往往有许多流着泪度过一生的女子。

河合若便是这样的女子之一。

苏杰生与河合若的相遇是很浪漫的。那正是个樱花烂漫的季节。每到这个美丽的季节,人们总要三三两两走出门去看樱花,热爱生活的苏杰生也不例外。他正当盛年,意气风发,当他行走在路上时,总有年轻女子对他悄悄侧目并窃窃私语。这对他而说早已习惯,是以并不意外。他这样的男子会吸引女孩子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漫天的樱花瓣随风飘落,当身在其中,让人难免产生幻觉,好似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人间,自己脚下所踏的也不是土地,而是踏在云端,前往仙境了。苏杰生眯起双眼,他隐隐看到前方一个宛若仙人的女子正蹲在地上扫着花瓣。他十分好奇,悄悄来到那女子身后。女子很是专注,根本没有发现后面多了一个人。直到她挽着花篮站起身回头时,才惊讶地“呀”了一声。

女子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朝苏杰生鞠躬道歉,“实在是太抱歉了,我并没有看到您,刚刚一定是吓到您了!”苏杰生并没有被吓到,只是有些愣神。也不知是纷纷飘落的樱花温柔了空气,还是这女子的神态身形太过迷人,苏杰生感觉自己对这女子已是一见钟情。

苏杰生礼貌地笑了笑,“没关系,是我不对,不该偷着站在你身后。但我实在太好奇了,你是在做什么?是在拾这些花瓣吗?”女子有点腼腆,她不好意思地说:“是呀,没想到被您看到,真是太丢人了。”苏杰生连忙摇头,“哪里丢人?倒是我不该打搅你才对。我只是不明白,这里平时都是有人打扫的,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女子笑了,她举起花篮,给苏杰生看了看她满篮子的花瓣,然后说:“我不是为了打扫,而是为了把这些花瓣捡回家去,把它们放在花盘里,会让花长得更好!”苏杰生点头,“原来是这样。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不知道我能否冒昧得知你的名字呢?”女子愣了愣,她仔细看了看苏杰生,她发现他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子,不觉有些脸红了。她明白,当一个男人问一个女人名字时,通常不会是交个朋友那么简单的。

见女子如此,苏杰生连忙道歉:“对不起,我的问题太突兀了。我……我只是太想认识你。我真是害怕如果今天分手,往后就再也无法见到你了,那样我一定会抱憾终身的!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算了吧,就让这段相遇成为我心中最美好和最遗憾的回忆吧!”女子听了仍有些犹豫。苏杰生见此,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要离开,这时忽然听那女子在他身后连忙说道:“河合若子!我的名字叫河合若子!”

苏杰生喜出望外,他转回身来,开心地说:“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名字!我叫苏杰生,是从中国来此做生意的。我就住在横滨,若子小姐也住在这里吗?”河合若子摇了摇头,她说:“我是从江户过来玩的。”这个答案让苏杰生十分失望,他又问:“那若子小姐能在这里呆上多少天呢?”河合若子想了想,她说:“我也不知道,我这是第一次离开家,希望在外面找一份工作,这样就可以养活我自己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什么工作,如果横滨找不到的话,那我就只有回到江户了。”

这对苏杰生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苏杰生连忙问她:“如果说工作,我那里倒有一份,就是不知道若子小姐是否愿意。我们家之前做帮佣的人要回老家去了,正想聘一个新的帮佣,不知道这样的工作若子小姐能做吗?工钱倒是不会少给。”河合若子听了很是高兴,她开心地说:“我能做!苏先生真是我的贵人!没想到我一碰到苏先生就有了工作!今天真是若子的幸运日!”

苏杰生更是高兴,他没想到一切会这样顺利。这个让他一见钟情的女孩子这么容易就能让他带到家里,没有什么比这更棒的了。他甚至迫不及待地直接将河合若子带回家,并嘱咐她尽快搬进来开始工作。河合若子光是从苏杰生的眼神里就多少明白他的企图,但她并没有对他防范,相反,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她的心跳也莫名加速。与其说防范,不如说,她自己也期待能与这位英俊的男子发生什么故事。

河合若子就这样来到了苏杰生的家。这里并不是苏杰生的老家,而是他为了做生意而在横滨落的户。他主要做的事茶行的生意,虽然他这个人多情而又浪漫,但他在生意场上可是从不手软,所以在日本的这些年他赚了不少钱。对于河合若子,他不光按月为她发放工钱,更是时常买些漂亮值钱的首饰给他。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如同许多美妙的恋爱故事那样,开始了缠绵的热恋。

恋爱中的河合若子眼里心里都只能看到苏杰生的身影,苏杰生的情话就如同魔咒一般,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判断。于是就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况下,河合若子暗结珠胎,成了一个未婚的孕妇。那时候她并没有想太多,苏杰生是那样精干那样了不起,她相信他一定能给自己一个很好的安排。然而苏杰生却不像她那样天真,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本来,完全无媒妁之言,也没有明媒正娶的这样一段关系已经足够尴尬,再加上那未出世的孩子,若是被老家的人知道了,还不知该如何交代。

好在河合若子始终是那么爱他,爱得不顾一切,爱得忘记了理智。这让他可以暂时逃避未来的一切,只专注沉浸在当下的温柔乡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河合若子的肚子也越来越大。苏家的人表面上都对她和和气气,将她当作夫人一样对待,而背地里却时常抱着鄙夷的态度谈论她。他们说她不知廉耻,说她卑贱,可惜这些话传不进若子的耳中,甚至直到生产的前一刻,她还迷醉在美梦之中不可自拔。

终于到了一八八四年的九月二十八日。那一天正是一个艳阳天,每一缕阳光洒在身上都是那样柔和,仿佛在预示着一个温柔的生命的诞生。那时河合若子忽然发觉下腹疼痛,在苏家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一个漂亮的男婴诞生了。他生下来就十分讨人喜欢,苏杰生抱着他简直爱不释手。他将自己在横滨意外诞生的这个儿子取名为苏戬。

小小的苏戬生下来就获得了父亲和母亲的爱。阳光照在他的小脸上,使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好像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烦恼到他一样。当父亲抱起他时,他就乖巧地贴在父亲的身上,仿佛知道这个男人是他最大的依靠一样。他带着信任,带着爱,带着依赖来到这个世上,在给父母带来欢愉的同时,他也渴望着父母为他带来一生的呵护。

那个时候,还不会讲话,不懂人情世故,见到人只会笑得苏戬并不知道,他与其他家庭的新生儿不同,他的身份并不是一个合理的应该得到父亲和母亲全部爱的孩子,他有一个不光彩的名头,叫作私生子,他甚至还有一个难听的别称,叫做野种。而他的母亲,那个正躺在床上慈爱地看着他的人,是他父亲在日本找的野女人,没有明媒正娶,甚至连个妾侍的身份都没有。

对于苏杰生与河合若子的爱情是对还是错,谁也无法妄下断言。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小婴儿是无辜的,不论父母犯了多大的错,都不应当由他来承担。然而现实就是那样残酷无情。一个什么也不懂,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期待的婴孩,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指责,并面临着一段未卜的命运。

樱花已落,爱情辗转成了昨日的不归梦,留下的是一个风雨飘零的传奇人生。

2.养母之恩

爱是天使,让人饱尝幸福和欢喜,爱亦是蛊毒,让人迷惑而尝尽痛苦。河合若子正处在幸福与痛苦的边缘。

曾经深陷在爱里的河合若子难免有些不理性的痴傻,她眼中溢满了爱情,而忽略了许多,诸如名分、地位。但如今她又多了一种母亲的身份,她的生命中被注入了新的情感。她知道该为自己的儿子求一个身份了。她自己过去没有想过应该在苏家给自己谋一个地位,一直到生了孩子后,她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姓苏,是应该由苏家接纳过去的。于是她向苏杰生提出来,要带儿子在苏家光明正大地认祖归宗。

这是苏杰生最为担心的一件事。之前他一直在逃避,如今若子亲自向他提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得不面对了。但是这该如何面对?他该怎么告诉父亲和母亲,自己在横滨捡了个日本女人,甚至还生了一个儿子!他该怎么向远在家乡的夫人妾室们交代,自己莫名其妙在外面生了一个野种?

河合若子期待和信任的目光就如同刀子一样刺在苏杰生的心上。带着忐忑的心情,他与抱着儿子的河合若子踏上了回国的轮船。

苏杰生的家在广东省香山县恭常都沥溪乡白沥港村,那是一个十分保守的村落,苏家在那里是大家族,这也正是苏杰生最为担心的原因。父母都是传统守旧的人,对苏杰生这样不合礼法的行为,他们断然是不可能同意的。苏杰生唯一的希望就是,当父母看到可爱的小苏戬时,能够心软,就算无法接受河合若子,至少也能接受这个小儿子。

苏家对苏杰生在外面的荒唐行为早就十分了然。所以当苏杰生带着抱孩子的河合若子走下马车来到苏家门前时,发现苏家根本不让他们进门。守门的小伙子十分抱歉,他告诉苏杰生,老爷夫人说了,若想进门,只有苏杰生自己可以进,让那个野女人和那个野种在外面自生自灭。

“可这毕竟是苏家的儿子啊!父亲母亲起码应该看一眼啊!”苏杰生仍不死心地哀求。守门人无奈告诉他:“老爷夫人说了,苏家的媳妇很多,孩子也不少,不需要那个野种来抢食吃。”苏杰生知道再求已是无望,只好带着若子和儿子回到马车。

若子虽然不大懂中文,但她从他们对话的语气和神情中可将情况窥知一二。她的心头袭来阵阵凉意。当她看到苏杰生无奈地神情时,她忽然明白,原来这个男人并不是万能的,并不是无敌的,原来并不是只要相信了这个男人就足够。

几番努力后,苏杰生还是放弃了,他心中是有诸多顾虑。他一来担心父母喋喋不休的责备,二来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情太不光彩,所以决定带儿子回到横滨。

这是一段让人心情沉重的旅程。当海风吹在若子的脸上时,让她变得无比清醒了。仔细想来,其实从她一进横滨的苏家,苏家人就都在用别样的眼神看着她。虽然大家都把自己当夫人对待,但其实苏杰生从来都没有许诺过她什么。其实她在苏家的那段日子一直是如履薄冰,若非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她早该看到这惨淡的未来。

然而此刻纵然是千万次地悔恨也于事无补。若子抱着儿子,儿子正用天真的双眼看着自己。这小小的婴孩是不会明白她心中的苦,更不会明白他自己的命运是多么可悲。

若子觉得自己愧对儿子,她将他带到了这个世上,却无法给他应该有的幸福和疼爱。几滴海水打在了若子的脸上,和她的泪混在一起,她望着眼前无垠的阔海,心中一片迷茫。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甚至想就这样将他抛入海中,让他及早结束生命,以免日后痛苦,可是这孩子是这样的可爱,她怎么忍心!她的心都快要碎了。

怀里的婴儿努力想伸出手去抓母亲的脸,仿佛是要为母亲拭去伤心的泪水。一对迷失在爱里的母子,如同生命海洋里的孤舟,等待着命运之风的吹拂。

回到横滨之后,苏杰生对苏戬的照顾并没有怠慢,他请了专门人去照应若子母子,只是他不再去看望他们。如今对苏杰生来说,这对母子就是他的罪证。他甚至觉得当初就是受了河合若子的诱惑,他本是一个规矩守礼的人,都是受了若子的诱惑,才会做下这荒唐的事,生下这荒唐的儿子。曾经的多情人,已然成了薄情郎。他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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