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末非出关后在沙发里坐下,休息一会儿,又站起身在大厅里走动,从西向东走过十七步,再从东向西走过十七步,转身再走,十七步、十七步……夜晚过去,早晨醒来上班,下午练功,晚上读书……如是一天一天……客厅里的踱步……十七步、十七步……这时候,他推开了一扇绿色的门,这屋子**天。
扑面而来一个人,与位末非撞个正着。
“对不起!”这人道歉着,手里拿着一个温度计,正在测量室内的气温。
“哦,没事。应该我说对不起。”位末非看着她忙来忙去,有点纳闷,欲言又止。这女子回头看着他,走过来说:“有需要我帮忙的吗?”位灭非连说“没有!没有!”,还是感到诧异,因为他看见女子手里的温度计已经变成了一片树叶,她拿着这片树叶在屋里走动的时候,一会儿树叶就会变黄,这时她便向这片树叶吹气,吹着吹着,树叶泛绿,随着她脚步的移动,树叶又会变黄,她就继续向它吹气,树叶再由枯黄转为翠绿……这个景象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女子婉然一笑,拈着手里的叶片,冲着他摇了摇,说:“感到好玩,是不是?”说话间,那片叶子变厚了,并出现一个断层,位末非看见了里面层层叠叠的世界……
“你是……”位末非迟疑着。
“我是春暖,阳光之子。”春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反问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位末非思忖道:“春暖?既是阳光之子,怎么又是一位女子?看她的样子,一定知道我,而我的确不认识她……”
叶子的断层所展现的世界五彩缤纷,又秩序井然,阳光照射进来,水雾立刻弥漫开来,从外面不断冲进一团团黑色的气体,都被水雾包裹,一些明亮的泡泡开始在水汽中升腾,同时一些带着甜香味的绿色沉淀纷纷下降……
“你是知道我的。”春暖挑一下细眉,“好好想想?”
位末非显出狼狈。
“你叫位末非,对不对?”春暖再道,“你会连我都不认识?”
位末非一下子焦躁不安起来,此时一团黑雾“呼”地漫过来,夹带着他,冲进了面前那个绿色的反应堆里……他没有惊惧,没有呼喊,甚至没有呻吟一声……他感觉自己在一个明亮的世界里不断分解,有些支离破碎,但破裂的个体又一个个完好无损,这些完美的个体在空中悬浮着,自在安详,听到泡沫破裂时发出的“叭”“叭”的声响,像梦撞上梦发出的那种叹嘘声,又听到有物触地的声音,像回忆碰上回忆脸上泛出的惊喜,他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不知来自哪里……
此时一股微风吹来,把他吹散了,又聚在一处。
“别来无恙!位末非。”他听到有人向他问好,感觉脸上的潮湿被拂过的风一点一点带走。一位白净少年,亮衣白练,立在他面前。
“你又是谁?”位末非不再迷茫,定睛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儿时的记忆,会永远留在一个人的心里。”少年手里拿着小旗,衣带翩翩,英姿逼人,“我是春风,运行之子。”
位末非眼睛一亮,看见少年脚下踩着一对风轮,旗展轮动,风生水起。他精神大振,呼道:“春风!我认识你!你还有一个乳名,叫‘呼吸’。对不对?”
春风喝彩道:“不错,你的反应力棒极了!‘悄悄话’你还记得么?我们走!找他去!”
“你说的是‘春雨吧’?”
“对!春雨,润养之子!”
“他在哪里?”
“随我来!这个给你——”春风双脚一蹬,脚下的一对风轮“呼噜噜”飞过来,接住了位末非的双脚,二人腾空而起,向南驰去。
“你看见了吗,末非?”春风的声音从位末非的耳际擦过,“那是我们的记忆——现在我们距它有十万个国土的距离。”
位末非循着春风的声音望去,看见了一片茫茫大水,大水在翻涌,翻涌的水面上浮化着山川溪谷,山川溪谷之上又悬浮着村庄田地,村庄田地之上再倒挂着城市楼群,再之上是扎扎实实的梦,梦向两个方向开着两种颜色的花,向下开着黑色的花朵,向上开着白色的花朵……位末非双眼潮湿,视线逐渐模糊……
“那就是我们的记忆。”春风又说道,“它是过去之子,现在我们在它十万个国土之外的世界飞行。”
位末非感觉脚底突然间发麻,同时身体开始颠簸,这时春风大喊一声:“接住!”双脚一蹬,又一对风轮滚过来,接住位末非的脚。原来,先前脚下的那对风轮已经在他脚底发麻的时候掉了下去。
“别想太多,末非!”春风呼道:“那样会影响你的平衡!”
位末非忽然记起了自己的心诀,马上持念起来,顿时感觉在驰行的同时又不断上升,春风在他的身下越来越远,最后隐没不见。好一会儿,春风才出现在他的视野,由小变大,手里挥动着小旗,喊着:“末非!你在干什么?快随我来!”两个人继续并肩而行。
远远地,他们看到一座琉璃宫,放着夺目的光芒。春风说:“到了!”摆动手里的小旗,二人肩并肩立在宫前。
“春雨!春雨!”春风刚一站定就喊起来,“快出来!你看谁来了?”又凑到位末非耳边小声道:“你先转过身去,看他还认出你的背影不。”
位末非听从春风,背过身去,马上感到脊背一股凉意,接着像涂了一层蜜似的,背上的皮肤开始活跃起来,听到背后“嗤嗤嗤”有人在悄笑,他也不肯转身去看,只背着身,任一股凉意上窜,来到脑后,荡出一个神清气定。
“位末非!你背上怎么满是老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位末非叫到:“是春雨!”同时转过身来,春雨已扑上来,两个人抱在一起。
水啊水啊,你什么时候变琉璃。我啊我啊,已离火而去。水啊水啊,你为什么叫琉璃?我啊我啊,在清浊之地。
春雨拥抱位末非的时候,手触着位末非的背,触到了两道干涸的河床,碎石铺满河床,“欻啦欻啦”直响。
春雨大睁着眼睛,有些不解。问位末非:“这是怎么回事?”
“晒的!”位末非说。
春雨看着位末非的样子,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会成为这个样子?这是很危险的!”
“快!快!咱们快回家里!”春风拉着两个人的手,回到春雨的宫内。
琉璃宫内清凉干爽,春雨担心位末非的身体会有不适,让春风先坐一会儿,把位末非引至一处有花草的天地,开始为他解冻。
这时听到窗户外面有人问:“春雨在吗?”一束光“刷”地照进来。
春雨答道:“在。”对位末非说:“是春暖。”
位末非也听出是春暖的声音,对春雨说:“我来的时候,看到她了。”
“那为何不一起来呢?”春雨有点遗憾地说。
位末非吞吞吐吐道:“是我走得太快了点,后来遇到了春风,他给了我一对儿轮子,就来你这儿了。”
春雨“咯咯咯”笑起来,像个孩童,笑过后说:“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急呀!你要在春暖那儿多呆一会儿,背上就不会开那么多裂口了。”
说话间,春暖已进屋,看见位末非在,长嘘一口气,弯腰曲腿,两手托了膝盖,叫到:“哎呦!累死我了!位末非跑得这般快!我拿一片树叶给他瞧,眨眼之间就不见了,我想只有春风可以找得见他,去找春风,春风也不在,只有来你这里了。正好遇上!——春风呢?”
这时春风也走进来,说:“在呢!”
春雨说:“春暖也来了,正好。我要给位末非疗伤,春暖配合一下。”
春暖快步走近前,说道:“没问题。”手里还拈着那片树叶,冲着位末非摇了几下。
位末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做春暖手里的那片叶子吧。”
春雨说:“正合我意!还得叫一个人来。”
位末非问:“谁?”
“春生。”春雨说,“涌动之子!有他的协助,你会恢复得更快一些。”
“对了对了!**生来吧,人多力量大。”春暖拍手道。
春风加一句:“那只差春意了,一并叫来,一下子就解决问题了。”
大家齐呼:“妙!”
春风说:“我去叫他们!”展开手里的小旗,足下轮转,风生处,人已不见踪影。
春雨对位末非说:“这样吧,我先教你一套体操,你做做看怎样。”又对春暖说:“你给他背上涂些草汁,滋润一下他的皮肤。”
春暖把手中的叶子攥紧,绿汁马上从她的指缝间涌出。位末非弓起脊背,绿汁一滴一滴滴在脊背上。
春雨看着春暖为位末非涂好了草汁,接着对位末非说:“这套体操共有二十四节,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每一节有十五个动作,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只是一种腿脚的不停活动,有助于体内水气的运行。现在我喊口令,你听口令开始做。”
“天空的响声
来自地心
绿意涌动
聚起一座山峰
冻土流失
热气上升
包括最后一只离开的鸟
全部回来……”
春雨喊着体操第一节的口令,位末非以非凡的领悟力做出了十五个动作,感觉身体柔软了许多。
春暖在一旁看得入了神,直叫好。春雨停下口令,过去紧紧抱住位末非,拍着他的背说:“你的动作完成得太完美了,我都不及你!这么多年,你在哪里?”
春暖直呼:“简直是舞蹈!不!比舞蹈更美妙!”
位末非弯起双臂,握几下拳,说:“第一套操做下来,舒服多了,浑身都是力量。谢谢你们两个。”
春雨又要开始喊第二节操的口令,这时春暖看见位末非背上在往出渗血,忙说:“先停一停,他背上的裂口出血了,我再为他敷一些叶汁。”春暖为位末非又敷上了叶汁,春雨接下来喊操,一口气,位末非把二十四节操全部做完,回到原位。
春雨问:“怎样?”
位末非说:“还行!软和多了。”
这时屋外响起了排山似的掌声,三人一看,是春风、春生、春意三个人在拍手。
“这套操做得如此出神入化,我猜面前的定是位末非吧?”说话的人正是春生,涌动之子。
春生活力充满,面涌祥光,上来牵着位末非的手,把他带向春意。
“这是希望之子——春意!”春生介绍道,又向春意说:“这是末非,我们儿时的好伙伴!”
“我知道的,这些日子我老想起他,暗自思忖,这大好时节,只缺一个位末非,正要邀了你们去找他呢!”春意身后衬着一片蔚蓝,春风在那里笑。
几个人一起走入草地,开始商量给位末非疗伤的事。
位末非争辩道:“我很好呀?谁说我有伤?”
大家一开始都盯着位末非发愣,忽然间一起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位末非也在笑。
春雨承认,是他最先提出要给位末非疗伤的,位末非背上的老茧、河床,只是自己的记忆。
春风也说,是他让位末非看到记忆的,其实在风中,是不存在记忆的。
春生拉着位末非的手,说:“咱们走,不理他们!”
春意露着笑:“别赌气,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春暖叫道:“哎哎哎,先别走!位末非刚才说了,他要做我手里的这片叶子,春雨也赞成——位末非,你意下如何呢?”
位末非难为情起来,嘟嘟囔囔地说:“做就做吧……”说着真的变作了一片叶子,春暖拿在手里,得意一笑,轻轻一吹,这片叶子便飘进了夏天……
当时,春天携着从离相如处购得的“生活万花筒”,正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