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现在
“现在”与离相如协商购买“生活万花筒”,进展怎样呢?我们先关注一下左真知老师的情况。
左真知在大学里是一位生物课教师。他星期一到星期四每天去学校,按着学校里的课程安排给同学们讲课,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课程中的要点。
“这些要点,同学们一定要记住。”左老师说,“我劝你们还是做做笔记为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有同学就举手提问:“老师,您每堂课写在黑板上的那些要点,都是要点吗?”
左老师说:“没错,都是要点。”
同学再问:“既然是要点,那咋那么多呢?”
左老师问同学:“你认为哪个不重要呢?”
同学说:“我认为都不重要。”
左老师说:“那就没有要点,全部都是。”
同学说:“老师我有个请求,以后能不听您的课吗?”
左老师说:“好同学,我也有个请求,以后能不为你讲课吗?”
同学说:“说真的老师,如若做朋友,我第一个选择您;但是让我听您的课,真有点难为我。”
左老师说:“好同学,做朋友是双向选择,你我的师生关系,好像没有选择。你看是不是这样的呢?”
好同学想了想,说:“那我选择逃课。”
左老师说:“在我看,是旷课。没关系。”
好同学后来就不来听左老师的生物课了。
左真知上午为两个班上两堂课,下午就没课了。下午去图书馆读书。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三天比较忙,有时候应邀做演讲,有时候在大街上闲逛,有时候进山寻访道友,行踪无定,这三天里找他最不容易。
某所大学的物理系给他发来邀请函,让他去做两个小时的演讲,时间定在星期五的上午。
左老师按时赴约,站在讲台上,开门见山说:
“来之前你们系主任曾与我商定一个题目,叫做《文化的边缘状况和它对现世生活的返照》。但现在,看见同学们一张张明净炫目的脸,我觉得探讨这个题目已很不合时宜,再说你们学习的专业和我教学的专业也与这个话题两不相干,你们的系主任可谓用心良苦,你们要感谢她才是。”
这时讲台下前排坐着的离相如起身去拿暖水壶,给左真知倒上水,附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一句话,走出门外。左真知也跟着出门。
离相如问左真知:“不讲这个题目了?”
左真知说:“不讲了。”
“那你准备讲啥?”
“一时还没有,让同学们提问吧。”
“那好。”离相如走回讲堂,告诉同学们,大家现在就可以提问了,把问题写在小纸条上,递上来,左老师一一回答。
同学们找出一块小纸,开始往上面写问题。离相如先收起十多张小纸条,摞在一起,放到讲桌上。左真知拿起一张纸片看着,离相如又把收起来的第二批纸条放在讲桌上。
有同学名叫郑奋发,自小家境贫寒,努力读书考上大学,上大学后,家里再无力支付学费生活费,郑奋发便半工半读,给不愿去学校食堂吃饭也懒得去街上小馆子吃饭的同学们买饭回来,一次挣一块钱,这样维持着自己的学业。他向左老师提出问题:为什么我的处境与同学们相比悬殊这么大?
左老师把桌上的纸条抽出十几张,捏在手里,举到胸前,说:“谢谢郑奋发同学的提问,我手中递上来的这些纸条,提的问题差不多都是这个,一并回答吧——
“其实这不是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问呢?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为什么’。我站在这里了,为什么呢?我可没想到要站在这里,可是站在这里了,没办法,给你们解答问题。要是问一个‘为什么?’,头就会疼。所以不问为好。不过,这终究是一个问题。就按郑同学和诸多同学的提问,我说说自己的看法。
“第一要告诉郑同学的是,你心里有不平。你心里的不平来自与其他同学的比较,这情有可原,因为他们不愿去食堂吃饭、懒得去街上买饭,你为他们服务,这种不对等的情况每天都在发生,你的心态无法做到平和。还好,看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可以推测你还没有变坏——你没有变坏吧?假若你把他们看成废物,你就变坏了。千万不能这样!你也不要认为他们是官二代、富二代自己是垃圾——你没有吧?假如有,就堕落了。千万不能这样!看你提的问题,你还没有从这两个极端的想法里去寻找自己的支撑。你是一个好同学,我得想想怎么说,才能让你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
“假如你打了别人一拳,这个人因为痛而记住了你,但你忘了这事。后来这个人机缘凑巧,也打了你一拳,你感觉痛,便不高兴,便烦恼,于是问:‘凭什么你打我一拳?’这样说你能明白吗?难以接受!我也难以接受。谁知道最先是谁打的谁。那么只好看见打架的事情发生,就远远地躲开。躲得开吗?也难!心里记着一拳,一定要打出去才肯罢休。怎么办?难!郑奋发同学——”
左老师望着讲台下的郑奋发。
郑奋发两眼望着左老师,却在发愣。
“郑同学——”左老师又唤。
“到!”郑奋发马上回过神来。
“是谁给你起这个名儿的?”左老师问。
“是我自己改的,以前父母给取的名叫‘郑出息’。”郑奋发老实回答道。
“为什么要改名呢,‘郑出息’也很好啊?”
“好是好。上大学后,我认识到,要想出息,不被人欺负,只有奋发才能办到,所以就改成‘奋发’了。”
“改的好!”左老师第一个鼓起掌来。
“哗哗哗哗……”讲堂内掌声一片。
左老师示意大家停下,接着说:“所以,遇到难办的事,就得奋发才对。——郑同学,你的问题还有吗?”
郑奋发站立起来,向老师深深鞠一躬,道:“谢谢老师的提醒,暂时没有了,即使以后再遇到问题,我也会记着老师的话,相信问题都会得到解决。谢谢老师!”郑奋发再给老师鞠躬,然后坐下。
离相如不断从同学们当中收上纸条来,左真知依次看着。
这时有同学名叫李兴,也是离相如系里的学生,站起来提问道:“左老师,首先谢谢您为我们解答难题。我是一个差生,学习成绩一直在后面,他应该不会有许多问题,即使有,也像刚才老师所言,‘不是问题’,提出来,会引大家发笑。……”
此时讲堂内有几个同学已经笑出声来。
李兴同学清清嗓子,接着说道:“但刚才听老师一番解答,觉得老师回答同学的提问不但切中要害,对症下药,收效神速,而且和蔼可亲,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所以我就斗胆说出自己心里的疑问,希望老师为我点明其由。”
左真知点一下头道:“你的表达非常清楚,不是一个差生。你说——”
“我的家境要比郑奋发同学的好一些,但不等于说就没有郑奋发同学刚才提的那个问题,同样也有。我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感觉眼下这个世界太脏太差了,别的不说,就说我们自己,就我的观察,我们大学生的生活已经堕落到极点了,包括我自己在内。我感到绝望。假如走出校门后,还要面对比这更脏更差的环境,我宁愿一辈子不毕业,永远在学校里做一个差生!”李兴同学有点激动,说完了,茫然四顾,又看左老师,自语道:“就这些,不知我的问题提出来没有?”
同学们都“哈哈哈”笑起来。
左老师也笑了,等同学们安静下来,对李兴同学说:“就你所说,好像没提什么问题,当然了,一辈子不毕业,呆在学校里,你也是开玩笑,这不可能。但问题就在这儿:你感到绝望了!何以会这样呢?谁的问题?……”
左老师从桌上的纸堆里一张一张拣纸片,不一会儿,拣出好多好多,也不整理,堆在一起,堆成一座小山,指着说:“这些,这么多的提问,都在这个问题里面。”
讲堂内鸦雀无声。
“啪!”一支粉笔掉在地上,摔成几段,众同学皆惊。
“是我把粉笔扔在地上的。”左老师开口了,左手里托着满满一盒粉笔,他说:“你们看,我左手里这一盒粉笔,是不是仍然完好无损?”
大家都说“是”。
“它们是不是仍然可以使用,在黑板上写出字来?”
大家都肯定道:“是。”
“那么地上摔断的粉笔呢?是不是不可以使用了?”
大家齐声说:“是!”
左老师又把整盒粉笔倒在桌上,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粉笔棒堆满桌上。他对同学们说:“地上摔坏的白色粉笔在未摔坏之时,看到粉笔盒里杂色的粉笔,就心生烦恼,因为它们与自己的颜色不一样。大家的问题,就类似这种问题。”
讲堂内再次响起掌声。
左真知与同学们一起鼓掌,鼓完掌,补充道:“惭愧呀!不瞒同学们说,我也早不想做粉笔了,但是只有全部写在黑板上,切不可掉在地上!我的话也不要当真,如果有条件的同学,一辈子做一个学生,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有一位叫王求真的同学提问道:“老师,我有一个问题,不知该不该提?”
“尽管说出来,提问不会有错。”
“粉笔可不可以不作粉笔用?”
“最好还是做粉笔用。不作粉笔用,就不是粉笔了。”左真知说。
“是粉笔,但不用作写字。”
“异想天开?你想用作什么?”左真知微蹙眉头问。
“做成刷墙粉。”
“那得多少粉笔!”
“我们搞一个粉笔联盟。”
“那还是粉笔。”
“但是作用和效果不同了。”
“所有的不同,还不就是‘不同’嘛。还有什么不同?”左真知微笑着说。“你看红色的粉笔,和蓝色的粉笔,不就是不同颜色的粉笔吗?还是粉笔嘛!”
“那怎么办?”王求真感到十分困惑。
左真知目光慈祥,望着王求真,说:“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要把自己看成是什么就好了。你看这里——”左老师在桌上又拣出一大堆纸片,“都和你提的意思差不多,看似不同,其实都一样。找到问题,就没有那么多问题了,问题成一个了:没有问题。”
桌上剩下最后一张纸条,左真知端在手里,细细看去。上面写着:
“老师您好!我是一位身体有缺陷的学生,为此常感自卑,虽然家境不错,老师同学们也很关心我,但怎么努力也无法逾越这道心理障碍,它像影子一样跟随着我,无法摆脱。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我该如何做,阳光才能照进我的生活?”
这张纸条下面还署了名,字迹娟秀,但不失洒脱。
“白过客。”左真知念出声了。
“白过客同学在不在?”左老师的目光在同学们当中寻找着。
不见有人答应。
“白过客同学呢?”离相如也转过身寻望后面。
同学们开始寻找白过客。最后一位叫余俱生的同学报告说:“白过客刚才尿急,憋不住,去厕所了。”大家哄堂大笑。
左老师说:“既然白同学去方便了,那他的提问就暂且放一放。大家也都休息一下吧,活动活动身体,二十分钟后回来,继续解答白同学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