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客？
杨天义马上便明白了：没想到，郑远声和宁采枫虽是同时到来，但二人的目的却恰好截然相反！
杨天义想当然地以为，曹化淳必是打算趁自己还未见到崇祯，让宁采枫来劝说自己将密码本交给他，以免他在杨鹤之事上受到牵连。
曹化淳曾有恩于宁家，而宁采枫又是自己的结拜兄弟，想必在曹化淳眼里，宁采枫便成了充当说客的不二人选。
但即便如此，杨天义也丝毫不会怀疑，宁采枫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是有意为曹化淳辩白说情。
对于宁采枫的为人，杨天义还是相当了解的。他也完全可以肯定，宁采枫的那一番分析，只是为了帮助自己认清朝中局势，避免行差踏错而已。
自己与两位结拜兄长虽然身份、阅历各不相同，但却都属于同一种人：任何的利益或者威胁的诱迫，都不足以让三人放弃对于原则的坚持。而这结义之情，便是原则其一。
于是，杨天义便轻轻一笑，道：“怎么，连他也坐不住了吗？二哥，他为这件东西开出的价码，一定不低吧？”
宁采枫微微一愣，便呵呵地笑了起来：“三弟，这一回你可是想错了。你未免小看此人了，他或许不敢不把你手里的证据当作一回事儿，但也不至于这么上杆子地来索要此物。”
“哦？”杨天义微感诧异，便问道：“那他还想干什么？”
“他想让你做一件事情。这事儿虽不是什么好事，但我仔细想过之后，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阴谋，所以便答应他来跟你说说。”
“我说二哥嗳，你就甭兜圈子了，快说吧！”
“曹化淳的意思是，他想让你明折上奏，弹劾户部尚书何如宠！而且最好是在你面圣之前就呈上去。”
“弹劾何如宠？我跟他认都不认识，话也没说过一句，干吗要弹劾他啊？”杨天义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想不明白。”宁采枫也看不透其中玄机，便实话实说道：“他只是说，务必要我说服你应允此事。至于其中的原因，他说你肯定能想明白的。”
杨天义只听得一头雾水。
关于何如宠，他的印象中只有两件事：此人曾为袁崇焕求情，最终使得崇祯放过了袁崇焕的家人。再有，就是在自己被任命为山西督抚的圣旨中，那项“筹款”的任务，便是此人的主意。
王承恩曾有明言，若非何如宠的这个建议，自己便只是一个总督。平心而论，若真是这样的话，山西的问题，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就解决。
照这么看来，何如宠也算是个正直之人。而且，在督抚山西这件事情上，他为自己在军权之外又争取到一个财权，由此可见，他对自己应该并无恶意，在事实上也的确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现在让自己弹劾他，会不会有点儿恩将仇报的味道？
“那他还说些别的什么没有？”杨天义眉头紧锁地问道。
“嗯，他还说，何如宠既不跟温、周等内阁大学士一路，也不是郑永平等东林党一派，以你之前的经历和现在的身份，弹劾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杨天义不由得苦笑一声，又问道：“那我弹劾他什么呢？”
“能力不济，征税无力，以致国库空虚，军需民用日趋窘迫。”
听了这句，杨天义忽然隐隐地想到了些什么，也若有若无地猜到了曹化淳的用意，便揉搓着额头说道：“二哥，你回复曹化淳一声吧，就说我同意了。还有，麻烦你再到我家里跑一趟，让李正连夜赶到我这里来。”
明发奏折不同于密折，像这类的高级文书，杨天义暗忖，就凭自己的文采，还是不要献丑为好。既然有李正在身边，以后这种事情就全交给他代笔了吧。
宁采枫当然知道，曹化淳一定还在等着消息，便也不再久留，又与杨天义简要地说了几句生意上的事情后，便起身离去了。
而曹化淳，此刻也没有闲着。
皇甫涵与彦歆回来之后，曹化淳便立刻命二人前来拜见。
看到厂督大人面色颇为不善，二人却也心知肚明，行礼参拜之后，便跪在地上不敢站起。
“二位档头，这一路鞍马劳顿，多有辛苦，怎么不站起来说话啊？”
“卑职有负督公所托，心中有愧，不敢起立。”皇甫涵心里清楚，以曹化淳的御下之道，绝不会轻易便放过自己。这一通惩罚，那是怎么都免不了的。
曹化淳也是在强忍怒火。
按他以往的惯例，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根本是问都不问一句，直接便拉出去杀了。
但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放过二人一条生路。
“哦，那你说说，怎么个有负所托啊？”曹化淳笑意盈盈地问道。
站在房中的几个东厂番子看到这个熟悉的笑容，心中便不由得打了个突噜，脊背也是阵阵发寒。他们对这位厂督大人太了解了：每当他露出这样的笑容的时候，那就意味着——他想要杀人了。
皇甫涵却是并不回答，只是在地上连连叩首。而彦歆也是头触于地，一语不发。
“嗯，让本督猜猜，你们俩这趟出去，一个是什么都不知道，一个是知道了却什么都不说，所以才觉得有愧，对不对啊？”
曹化淳的语调慢慢地阴沉起来，又道：“你们都是本督最为信任之人，却又这样来报答本督的苦心栽培，这倒教本督为难了。你们说，本督该如何处置你们，才能让其他人引以为戒呢？”
二人仍是一声不吭。
在他俩的眼中，死亡，早已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了。
曹化淳真的很想杀了他们，但是，他更清楚崇祯对于杨天义的态度。
他心里明白，既然不能与杨天义翻脸，对皇甫涵二人的背叛之举，便也只能假装糊涂，不可深究。只是自己憋着这一肚子火，无论如何也要找个理由发泄出来才行。
“你们二人身负重任，却敢瞒着本督有了私情，如今更是珠胎暗结，你们说，这该当何罪？”曹化淳声色俱厉地喝问道。
旁边的番子们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厂督大人是为这事儿发脾气啊！
不过，这确实也不是小事。而且，东厂成立这么久了，这种事那也是头一回。
“禀督公，是卑职不让他说的，卑职有孕之事，他也是今天才知道。”眼看曹化淳就要发火，彦歆一如既往地维护着皇甫涵，便出声辩解道。
曹化淳愈发地怒不可遏，不等皇甫涵开口，便猛地一拍桌子，暴喝一声道：“贱人，你给我闭嘴！如此无耻之事，亏你还说得出口！便是将你们千刀万剐，又怎泄本督心头之恨！”
曹化淳虽然把话说得极狠，但既然在罪名上便已是指桑骂槐，惩处上，也只好避重就轻了。
“哼！若不是念在你们曾救过王公公，也算有功于社稷，本督又怎肯留下你们的性命！只是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把这两个狗东西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枷号十日，然后逐出东厂！”
事实上，曹化淳惩罚皇甫涵二人的用意，并不只为出那一口恶气。
他举步走到廊前，仰望满天星斗，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暗自恨声说道：“郑永平，我倒要看看，你还拿什么跟我斗！”
此时的郑永平，恰是在考虑着这件事情。
听完郑远声的叙述之后，他的心里也是久久不能平静。
见父亲一脸沉思，郑远声也觉得很不是滋味，便试探着说道：“父亲，我看得出来，杨天义他分明就是在撒谎！会不会是您反对他当那个山西督抚，以致他心生怨怼，这才——”
郑永平缓缓地摇了摇头，却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见着玉泉了吗？”
“没有。我去了之后才知道，玉泉，还有另外两个女孩，今晚都被皇上带进宫里去了。”
“进宫了？”郑永平脸上疑色更重，便又问道：“最近她来信没有？可说了些什么？”
“半月前来过一封，她说，她……”郑远声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犹豫了一下，便又接着道：“杨天义自打认识了那个名叫紫星的女孩之后，便不怎么……跟她说话了。”
郑远声不太明白，父亲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来了。
郑永平像是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沉吟片刻，便吩咐道：“远声，你派人到宫门口等着，一见到玉泉，就把她直接带回家来！”
郑远声稍愣了一下，已是想通了父亲的醉翁之意，便嘿嘿一笑道：“是，父亲，我知道了！”
郑永平轻叹一声，便负手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