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柯，确实有他骄傲的本钱。因为，他是温体仁精心挑选出来的在学术方面向杨天义发难的最佳人选。
不学无术，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在搞不清崇祯态度的情况下，温体仁便决定以此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就算将来证实自己会错了圣意，那就当是一场游戏罢了，倒也无伤大雅。
杨天义上下打量了穆柯一番，问道：“一看穆大人这学富五车的样子，想必你是信心十足了？”
“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在下不敢说倒背如流，却也是韦编三绝。”穆柯不屑一顾地说道：“杨参将想问什么，只管讲来便是。”
“那好啊，穆大人，那我就出题了。”杨天义狡黠地一笑，“题目有点儿难，好像是韩愈的一段文字，麻烦你给翻译一下。”
“韩文公？哈哈，你还真是——你说吧！”
穆柯不由得哑然失笑：拿名人名家来出题，只能说明这个杨天义的确是所知有限。
关于这一点，他的确是看得很准。只不过，他却忽略了一个他不可能不忽略的情况，那就是——杨天义是从现代来的。
而且，还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超级杀手。
在信息储量与先进程度完全不在同一级别的前提下，穆柯的凄惨下场，还未开始便已注定了。
“你听好了！”杨天义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段英语。
穆柯顿时满脑袋黑线：“你，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不懂吗？那我换一种方式。”
接着，杨天义又说了一段法语。
穆柯额头上沁满了汗珠。
他开始有种幻觉：神仙？妖怪？哥斯拉？外星人？
“怎么？还不懂？那我再换一种！”
于是，杨天义又接连用德语、俄语和满族语各说了一段。
穆柯瞪大了双眼，始终是一脸茫然。
百官中却是有懂得满语的，已是明白了杨天义的意思，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说的都是些番邦蛮语，学来何用？”穆柯心虚地强辩道。
“那好，那我就说些你能听懂的。”杨天义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又问道：“你可知道，太阳离我们有多远？月亮为何有圆缺？”
穆柯汗如雨下，急得满脸通红：“这些东西，我又用不上……”
“好，那就再问些你天天都能用到的。”杨天义的眼睛里满含着同情的味道：“你说话怎么能发出声音？你眼睛为什么能看到东西？你嘴巴怎么会分辨味道？你……”
“你别说了！我，我不——我不信，这些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只是，你愿意学吗？”
“杨天义，你，你，你欺人太甚！”穆柯只气得五官移位，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
曲怀亮站在人群中却是暗自庆幸不已：多亏自己见机得早，要不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的，可就是自己了！就算皇上不发话，这官怕也是没脸做了！
“穆大人，我刚才用五种外语，说的其实是同一句话：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杨天义一针见血地说道：“你虽熟读诗书，却拘泥不化，知其文而不明其理，这便是你所说的学问吗？”
穆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竟是无言以对。
“况且，天下学问五花八门，即便终己一生之力，又怎能学得穷尽？你通读经史子集，便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岂不太过幼稚？人不怕无知，就怕无知而不自知。穆大人，你在那里嘲笑我不学无术，我又何尝不在可怜你坐井观天！”
穆柯只听得羞愧不已，无地自容。
“皇上，既然穆大人谈到了这里，微臣也萌生了一个想法。”杨天义借力发力，已是在考虑要用数百年后的先进理念，来改变当前的落后局面。
“爱卿有何真知灼见，但说无妨。”崇祯起初还在为杨天义的“可恶”而暗自发笑，听到后面，神色却是慢慢凝重起来。
“皇上，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科举固然可为取士之途，却不应为取材唯一之法。”杨天义侃侃而谈道：“历史证明，推动社会、经济、科技进步的根本力量，并不在于庙堂，而是在于民间，在于百业之中！”
“其实，穆柯刚才已经道出了一个真理。读书的目的是什么？学以致用！学问不是用来炫耀的，而是要拿来运用的，让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就算我饱读诗书、遍阅兵法，可是，如果我写的公告百姓无人能懂，带兵打仗满盘皆输，那我这一身所学又有何用？”
“愿请天子重抖擞，不拘一格选人才！”这两句诗词杨天义记不清爽，便干脆将它改动一番，“皇上，国家繁荣昌盛的根本动力，在于人才。只有为人才提供更多的培养、选拔、使用的机会，我大明天朝，才是真正的希望之国、未来之国！”
“那你又有何建议？”崇祯追问道。
“微臣见微识浅，倒也说不上建议，不过有些想法，可供皇上参酌。”
杨天义心中明白，这种改革牵涉极广，绝非三言两语可以阐明、三年五载可见成效，便慎重地说道：“微臣考虑，可由地方有司设置学堂，依照农业、工业、商业、科技、医学、艺术等不同门类开设课程，招收学员，学而优者亦可进入仕途。即便不能入仕，提高了全民受教育程度，亦可为我大明中兴提供更为广泛而坚实的支撑力量。”
知易行难。
杨天义当然想不到，他的这些想法，在实施中会面临着多大的困难与阻力。
别的不说，仅是这受教育的机会，千百年来，便一直受到无比强大的传统观念的束缚和制约。
教育机会平等的前提，是人权的平等。在当前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中，奢谈人权平等，何异于与虎谋皮？
而且，压制民智，本身就是统治者牢固维护统治地位的不二法门！
崇祯是一个年轻的皇帝，也是一个希望大有作为的皇帝。但即便如此，即便他也认为杨天义所说的话不无道理，可真要具体实施起来，又岂是想象中的那般容易？
那是意yin，不是现实。
崇祯身为皇帝，没有把握的事情，便也难以明确表态。他挥手制止了大臣们的纷纷议论，却是问道：“穆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穆柯垂头丧气，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再也没有争辩的勇气了。
面对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怪物，还是趁早认输为好。
明摆着不是对手，又何必自取其辱？
崇祯便扬声说道：“辩论会继续，还有谁要发言？”
而让杨天义感到有些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的是，这一次站出来的，却是户部的一位官员。
那么，此人便可看作是何如宠的代表了。
自己上折弹劾他的事情，他肯定早已知道。莫非，他此刻是想要来报复的吗？
直觉上，杨天义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相信，以何如宠的眼光，应该不难看出，自己在奏折中虽然剑指向他，但，锋却是在别处。
这件事是曹化淳的授意，因此，或许也就是崇祯的意思。
何如宠身为户部尚书，对税收积弊理应知之甚深，那他也就能够想到，这一封奏折，其实是崇祯向土地兼并开刀的一个信号。
杨天义忽然有种预感：今天的平台应对，恐怕远不止是为自己叙议功劳那么简单！
他很快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