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乌力吉此行的目的地，杨天义本来并不关心，只是目前形势发生了重大改变，这个问题，也不由得他不去考虑了。
“乌大叔，前些天我听你和阿秀姑娘谈起过，你们好像是要去那里表演吧。”
“没错。然后呢？”乌力吉神色淡淡地问道。
“然后？然后我就不明白了——”杨天义歪着脑袋，不无疑惑地说道：“要说演戏挣钱，在哪儿不行啊，干嘛非要跑上上千里路，还要冒着遭遇马贼的风险，一定要去沈阳呢？”
乌力吉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是转而说道：“在我解释你的疑惑之前，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乌大叔，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杨天义苦笑了一下，便道：“你也知道，好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乌力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却是盯着杨天义的眼睛，沉声说道：“我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只问你，你现在还能记得些什么？”
杨天义闭上了眼睛，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方才缓缓说道：“我只记得，我被一群士兵追赶，最后跑到了悬崖边上，好像是我不愿被他们捉住，于是就从悬崖上跳了下来……等我醒的时候，就已经在你的车上了。”
“之前呢？是谁在追你？他们为什么追你？”
杨天义满脸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乌力吉又盯着他看了片刻，便转过了头去，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我救下你的时候，从你身上的那些伤口就看出来了，那是被金人骑兵的马刀所伤。”
“哦？是吗？”
“当时，金人和汉人正在打仗，因此，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你是明军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是个当官的！”
杨天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突然发现，这位眼光犀利的乌大叔，原来还是一个老江湖！
“只不过，你昏倒的地方却又远离战场，大概有快两百里了吧，这就让我又想不明白了——假如你是个大官，不可能一个人跑这么远，而且还是在金人的地盘。可如果你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官，那就更解释不通了——”
“怎么解释不通？”杨天义满脸不解之意。
“你身上虽有许多刀伤，但却没有一处伤在要害，显然，金人并不打算要取你性命——你不妨想想看，他们为何不想杀你？”
杨天义想了一会儿，却是无奈地说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
“这些天，我在路上特意打听了一下，倒也听说了一些消息。”乌力吉顿了一下，便又接着道：“明军的一位大将军，好像叫杨天义什么的，曾经在那一带出现过，但很快就被莽古尔泰给包围了。杨天义当场战死，他所用的兵器也被莽古尔泰献给了皇太极。”
“竟有这种事？”杨天义有些吃惊地问道。
“嗯，这应该是真的。皇太极似乎对此人也很敬重，便把他的尸体火化安葬，又把他的战甲送还给了明军。”乌力吉有些惋惜地说道：“据说，皇太极还亲口承认，杨天义是唯一可以打败他的人，只可惜，却是英年早逝！此后，皇太极退兵回沈阳，还把他的兵器也带走了。”
“留下敌人的兵器作纪念，这皇太极倒也是个人物！”
“怎么？你一点儿都不难过吗？”
“难过？我难过什么？”杨天义一脸迷茫。
乌力吉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据我猜测，你十有八九就是杨天义的部下！而且，很有可能还是他的亲兵之类，正是因为你知道他的很多秘密，所以莽古尔泰才想要活捉你！”
“你是说，那个叫杨天义的是我的主帅？我的主帅死了？！”
乌力吉充满同情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杨天义把嘴一咧，便要放声哭泣，只是他酝酿了许久，却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便哭丧着脸说道：“乌大叔，你别骂我，可我真的是找不到一点儿伤心的感觉！”
乌力吉便有些哭笑不得了。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是该同情那个受人敬重的杨天义，还是该同情面前这个连主人都能忘记的失忆的“亲兵”。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往事若都能忘记，那人世间便也没有痛苦了。”乌力吉长叹一声，却又说道：“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不肯收留你了吧。”
“你是担心，我一旦被金人发现，恐怕就——”
“没错。咱们这几天都绕开城镇，倒还没什么，只是再过个七八日，咱们便要经过几座大的城市，到时金兵盘查严密，以你的长相，只怕就难免会引人怀疑了。”
“那，乌大叔的意思是——”
“这就要看你了，是继续跟我们一起走，还是过两天咱们就分手。”
杨天义却是想也不想，便干脆利落地答道：“我跟你们一起！那伙马贼随时有可能再来报复，不把你们安全送到沈阳，我决不会离开！”
“你果然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只不过，如果你只是想要报恩，却是大可不必如此。说实话，我对你并无太大的恩情。”
“乌大叔，你这是什么话？我的性命那可是你救的，要不是你的疗伤神药，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乌力吉听罢，竟是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这又是阿秀那丫头说的吧？”
“怎么了？她忽悠我？”
“那倒也不全是。我一个跑江湖的，哪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过都是一些寻常的止血生肌的草药罢了！真正神奇的，那还是你！”
“我？我怎么又神奇了？”
“你所受的那些伤，换作别人的话，不静养它个把月根本就下不了地！可是你呢？才十天！不但活动无碍，甚至还能力战马贼！你说你神不神奇？”
“嘿嘿~~”杨天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还以为，蒙古大夫个个都是神医呢！”
“这你还别说，我还真有一种药膏，专门可以祛除各种疤痕！只不过，那要等你的伤都完全好了才能用。”
“是吗？乌大叔，你要这么一说，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你就别跟我委婉了！男人，身上要是没有个刀疤伤痕，那还能叫男人嘛？”
乌力吉对杨天义也是愈发地欣赏，便心怀感激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心想帮我！从你身上，我也能看出你的那位杨大帅的为人了！蒙古汉子不会说谢谢，你肯为我舍身犯险，等你有难的时候，我又何惜这区区性命？”
杨天义心头一热，便紧紧地握住了乌力吉的双手。
他原本想说，“乌大叔，你误会了，我是真想试试那除疤不留痕的奇药。”却又担心再被嗤之以“委婉”，于是，便又改口说道：“乌大叔，你要看我还有些蛮力，那这一路上，咱们便患难与共吧！”
“好！”乌力吉开心地大叫了一声，便接着说道：“既然要一起走，那我就得帮你化化妆了，保管金人认不出你！好在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就看你想要变成什么样子了！”
杨天义兴奋地点了点头，道：“我看，就像你这样，弄个络腮胡子就行！”
“这个好办！”乌力吉说着，便伸手打开了旁边的箱子，在里面翻找起来，嘴里却是一刻不停地说道：“你不但勇武过人，更难得的是，人品也如此出众！说心里话，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小女阿秀的事情，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杨天义顿时有些头疼，便岔开话题道：“这个不着急。乌大叔，昨天拿的那些箱子你都打开看了吗？”
“我正要问你这件事呢！”乌力吉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便转过身来，带着几分惊异的神色问道：“你一直都是呆在车里的，那马帮有十几辆马车，你怎么会知道这几口箱子里放的都是金银珠宝？”
杨天义无所谓地笑了笑：“呵呵，只要是就行！以后，咱们就不缺花销了。”
“你可真是火眼金睛！我与他们走了一路，都不知道他们还带的有这些东西。看样子，应该是用来送礼的。”
“甭管送给谁，反正不能留给马贼！”杨天义轻松一笑，道：“而且，现在可全都归你了！”
“那怎么行？至少也得分你一半才对！”
“我这一路全都靠你照顾，要这些东西作甚？”杨天义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道：“找个大一点儿的集镇，把它们都换成银两，我以后混吃混喝混用药，你别收我钱就行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用的那些药，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药不值钱，但情义无价！”杨天义忽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补充道：“要不，你分出来一部分也行——”
“对嘛，这才说得过去！”
“你就替我转交给阿秀姑娘，我要谢谢她替我清洗伤口。”
“噗——”乌力吉顿时臊得脸都红了，“这个臭丫头，连这种小事都好意思说，我非——”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应该的，应该的！”
“滴水之恩，哼，她这还真是滴水的大恩哪！”乌力吉显然是气得不轻，也不顾上找东西了，便要下车去找阿秀算账。
“乌大叔，”杨天义赶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沈阳呢？”
“等会儿再说！我非先揍她一顿不可！”
“那她不是更恨我了？”杨天义一句话便打消了乌力吉揍人的念头，却又轻声说道：“还是先跟我说说吧！”
乌力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便又坐回了车中，却是用力地在箱子上捶了一拳，这才缓缓说道：“既然决定一起走了，那我就不再瞒你。这趟去沈阳，其实是给皇太极贺寿的。再有一个月，就是他三十九岁大寿的日子了，女真、蒙古各部，都要派人送上贺礼。”
“哦，过九不过整，他也迷信这个？”
“我本不愿去的，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呐！”乌力吉揉了揉自己的拳头，便解释道：“只是沈阳有一位大人物，不知从哪里听说我有两手绝活，便下令给我们科尔沁旗的台吉大人，非要我去表演不可。台吉大人平时对我多有照顾，他提了要求，我又如何能拒绝——”
“爹爹，饭做好了，你~先出来吃吧！”车厢外，忽然响起了阿秀的声音。
乌力吉听她故意忽略掉杨天义，心头的刚刚压下的怒火顿时又“蹭蹭”冒了出来。
谁知，他刚要去掀起车帘，耳畔却是传来了一声凶狠地暴喝：“你们是什么人？全都给我呆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