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骑车钻进胡同,一眼便看见了一辆红色的经济型轿车,他敲了敲车窗,笑道:“干妈,您还挺会享受,怠速开空调,多费油啊。”
车里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衣着简约,相貌大方。她叫沈梅,是穆云的干妈,在市里妇爱医院工作,是妇产科的护士长。
沈梅笑了,打开车门说:“又不用你掏油费。”下车后,她拉开了后车门,拎出两大袋零食递给了穆云。“拿着,干妈特意给你买的。”
“还是干妈对我最好。”
进家后,穆云招呼沈梅落座,打开了空调后他问道:“干妈,你口渴吗?我给你沏茶。”
“呦呵,半个月没见,懂事了。干妈不渴,你别忙活了。”
“那怎么好意思,你等着,我给你沏茶去。”说完走进了厨房。一边泡茶,他一边大声问客厅中的沈梅道:“干妈,你大中午的从市里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你爸说有点急事要和我商量一下,听意思还挺着急,这不我请了一个假就过来了。”
“什么事情那么着急啊?”穆云端着茶壶走出了厨房,在沈梅身边坐了下来。
“说是关于你高考的事情。”
“是吗?究竟是什么事情?”穆云给沈梅倒上了茶。
“你爸电话里没说,说是让我过来面谈。对了穆云,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复习的怎么样了,有信心吗?”
穆云为难地笑了。“干妈,我学习成绩怎么样,您还不知道吗?就那样,基本不抱希望。”
沈梅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云云,你这可不行,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你爸多考虑一下。你爸多不容易,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受了多大罪,可他从来没抱怨过,还不就是想把你培养成才吗。其实你不知道,你爸对你还是抱有很高期望的,你可不能让他失望,知道吗?”
“您就别跟着操心了,我倒是想考个好成绩,可我根本不是学习的料。我看呢,他失望是早晚的事情。”穆云说完,伸手在零食袋子里翻了起来。
沈梅叹了一口气,道:“你呀你,要是把平时调皮捣蛋的劲头儿,拿出一半用在学习上,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穆云撕开一般泡椒鸡爪,咧嘴笑道:“天下哪有后悔药,就算我现在浪子回头,时间也来不及了不是?”说完啃起了鸡爪。
沈梅笑了。“就你还浪子,我看就是一吃货。罢了,你要实在考不上大学,我就烦人走走关系,让你进市里卫校学习,毕业后到干妈单位做个男护士。”
“那也行啊,还是干妈对我好,连后路都替我想好了。”穆云咧嘴笑了。
“除了我谁还操心你。”沈梅嗔了一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沈梅小声问穆云道:“云云,干妈问你点事情。”
“嗯,你说。”穆云答应一声,又从袋子里拽出一包鸡米花。
“你爸最近怎么样,平时节假日都干什么,有没有……有没有和同事出去玩啊?比如说阿姨了,女的了。”最后一句,沈梅犹豫了一下。
穆云双眼一眯,看着沈梅坏坏地笑了起来。“干妈,你就直说吧,你是不是想问我爸有没有找女朋友?”
沈梅瞪了穆云一眼。“你个调皮鬼,知道还问,故意让干妈难堪是不?”
“我哪敢啊。您放心,穆卫国同志平时老实得很,个人生活上很检点,没有和阿姨们单独出去过。”
闻言,沈梅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给沈梅添了添水,穆云笑道:“干妈,我说你害什么羞,喜欢我爸就大大方方的说嘛,老搞的朦朦胧胧的,我都替你觉得累得慌。”
“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大人的事情你少跟着掺和。”
“我怎么不懂,你到现在也不结婚,还不是就为等我爸?我懂,我都懂。干妈,我给你出个主意吧,过会儿要是我爸回来了,你就给他来个单刀直入,直接跟他摊牌,非他不嫁,到时候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和他翻脸!”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呢,这不等于逼他吗。”
“怎么不行了?我爸那种人,就好面子,所以对付他就得逼,使劲儿逼。”
沈梅苦笑一声,眉间闪过一丝哀婉,叹道:“你呀你,还是不懂你爸是什么人,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再婚,还不是心里放不下你妈。”
穆云眉头皱了皱。道:“他就是缺心眼,明摆着我妈不可能回来了,他还等个什么劲儿。”
沈梅脸色一沉,有些不乐意了。“云云,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爸,你爸这叫长情,我要不是看上你爸这一点,我还……”话到嘴边,沈梅却不说了,脸色微微一红。
“得了吧,就我妈那种人,值得吗?要是以后有机会遇见了她,我一定臭骂她一顿,不就是嫌弃我爸没钱吗,我将来一定要挣好多钱,让我爸变成富一代,让她看看。”
沈梅咯咯咯地笑了。“呦呵,抱负很远大嘛,好,有志气。不过干妈问你,你连大学都考不上,怎么实现这个远大的理想?”
穆云眉毛一挑,不服气了。“我说干妈哎,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高考了,考不上大学怎么了,将来我照样挣大钱。”
“哦,那你倒是告诉干妈,你怎么挣钱啊?”
穆云神秘一笑。“保密。”
“行啊,连干妈你都不告诉,什么时候咱们娘俩变得这么生分了?你这是把干妈当外人了是不?”
穆云连忙摇头。“不是外人,干妈怎么会是外人。只是这个行业比较冷门,不太好告诉您,需要保密的。”
沈梅好奇了。“到底什么行业啊,神神秘秘的。”
穆云压低声音,伏在沈梅耳边说:“捉鬼。”
沈梅微微一愣,紧接着笑了起来。“你个调皮鬼,又开始糊弄干妈了。”
穆云嘴一撇,眉毛一挑。“真的,不骗人。干妈你不知道,这个行业可赚钱了,干一趟活轻轻松松挣个几千块,就和白捡一样。”
沈梅笑的合不拢嘴。“说的和真事儿似得,真看不出来,我们家云云还挺幽默。”
“你们娘俩说什么呢,嘻嘻哈哈的。”这时穆卫国推门走了进来。
“爸你回来了。”穆云说完急忙一扯沈梅的胳膊,小声说道:“保密啊。”
沈梅笑了,点头道:“好好好,保密,保密。”
“什么事情需要保密,难道对我也不能说吗?”穆卫国摘下警帽,扯了块毛巾擦起了汗。
“当然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娘俩之间的秘密。”沈梅笑道。
穆卫国笑了起来。“呦呵,口风很紧嘛,看来是提前串好了供。”
“那是必须的。”穆云说。
穆卫国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对穆云说:“下午你不去上课了,都几点了,还不走?你这是想要借机逃课吗?”
穆云连忙站起来,背上书包。“什么叫借机逃课,你可不要诬陷好人。我这走了,不影响你们了,你们好好谈。”走到门口,他扭头朝沈梅挤了一下眼睛,说道:“干妈,单刀直入啊!”
说完一溜烟似得跑了。
沈梅脸一红,掩嘴笑了。
“什么单刀直入,那臭小子什么意思?”穆卫国好奇地问,坐在了沈梅对面。
沈梅忙说:“那小子鬼头鬼脑的,我哪里知道他什么意思。”说完,她看向穆卫国,发现穆卫国鬓角多了几丝银发,眼底闪过一丝伤感。“卫国,看你操劳的,白头发又多了。”
“有吗?你看错了。”穆卫国搪塞了一句。
沈梅忙从包里掏出两盒药,放在了茶几上。“我来的时候从药房提了两盒补药,你记得吃,对身体好。”
“又让你破费了。”穆卫国笑着拿起药,看了一眼。“嚯!还是外国进口,不少钱吧,我这一身贱肉,吃这个不是浪费吗?要不你拿回去退了吧,别浪费钱了。”
沈梅噗嗤一声笑了,上下打量着穆卫国。道:“还贱肉,有多贱啊,多少钱一斤,我都买了。”
穆卫国打趣道:“沈梅同志,作为一个公安干警我可要提醒你一下,贩卖人口可是违法的。”说完,两人笑成了一块。
收住了笑,沈梅道:“行了,别逗了,说正事。你急急火火地喊我来到底什么事情啊?”
穆卫国收起了笑容,寻思了片刻,说:“你也知道,过几天就是高考体检,云云身上的纹身你也见过,他这情况恐怕是过不了体检的。我这几天寻思了一下,你在医疗系统干了一辈子了,认识的人也多,你看能不能找找人,走走关系,给通融一下。你看能行吗?”
沈梅听罢想了想,道:“这事儿倒也不是办不了,只要找对了人。你放心吧,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穆卫国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太好了,这一次就全指望你了。”
“你说什么呢,云云是我干儿子,这事儿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办得。”
穆卫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往沈梅面前一推。“疏通关系需要钱,卡里有三万块,你先拿着用,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沈梅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我说卫国,你拿我当外人了是不?难道我还能要你的钱吗?什么意思啊?”
“没,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把云云当亲儿子看待,可这和钱是两码事,让你花钱我心里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所以,这钱你一定要收下。”说完,他探身拎来沈梅的包,将卡塞进去后,放在了茶几上。
沈梅眉头一皱,道:“卫国,你这可真把我到外人了,咱们什么关系,你至于这么客气吗?不行,你快拿回去。”她说着就伸手去拿包。
“别,你别拿出来了。”穆卫国急忙攥住了沈梅的手。
沈梅的手被握住后,马上红了脸,低下了头,手却没有抽回来。
穆卫国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松开了沈梅的手。尴尬地说:“不好意思,我一时着急,不是有心的,不好意思啊。”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几分钟,沈梅开口说道:“卫国,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谈谈。”
“嗯,你说。”
“卫国,云云他妈走了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了,总不能老这么一个人过,不是吗?”
“嗯。”穆卫国答应一声,却没了下文。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说说。”沈梅抬起头,看向了穆卫国,可穆卫国此时却低下了头,仿佛是在故意躲避沈梅的目光。
搓着手,穆卫国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问题我倒是想过,可……可真要是给云云找个后妈,我……我怕云云那孩子不乐意。所以,我觉得这事儿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过几年!还要过几年啊?你看看这十几年来,你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云云,都把你操劳成什么样了?你……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呢?我看云云岁数也不小了,该懂得道理也懂了,你是时候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
穆卫国叹了一口气,道:“道理是不差,可是……可是真要给云云找个后妈,我始终是心里头不落忍。”
“你别总是拿云云做理由,云云根本不是问题,我看问题出在你身上。卫国,我问你,是不是直到现在你心里还是放不下胡婉云。”
穆卫国沉默了许久,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不想改变了。”
“你别说谎了,我看得出来。我说卫国,你总不能一辈子都陷在对胡婉云的羁绊中,人总要往前看,不是吗?”
“嗯。”穆卫国点头,再次沉默了起来。
沈梅叹了一口气,拎起包,起身说道:“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别人……”话到此处,沈梅忽然停住了。
穆卫国猛地抬起头,说:“这就回去了?要不吃完晚饭再走,我给你炒几个拿手菜。”
沈梅摆了摆手。“不了,下午四点市卫生局还有一个会,正好我趁着人比较全,打听一下今年那个医院负责临滨县的高考体检工作。”
“那我送送你。”
穆卫国把沈梅送出门,站在车窗边说道:“路上开车小心点,注意安全。”
沈梅撇了一下嘴。“从市里到县里这段路我一个月跑三趟,都跑了十几年了,就算闭着眼都知道怎么走,放心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话一出,穆卫国愣住了。沈梅见他直不楞登地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叹了一口气,启动车子,缓缓朝胡同口倒去。
当车子倒出胡同口时,穆卫国忽然跑了上来。“沈梅,你等等!”
沈梅一愣,离合放的快了一些,车子憋死了。
穆卫国跑到跟前,对沈梅说:“沈梅,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不知为何,沈梅听后眼睛马上湿润了。她强忍泪水,道:“卫国,你懂我吗?”
“我懂。”穆卫国点了点头。
沈梅没忍住,啜泣了。骂道:“你懂个屁!”说完,启动车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