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破开云天,一线金光从浓密山林逐步推移过来,直至山崖,绚烂霞光洒在左千炀身上,温暖舒适,青衣少年睁开眼,吐纳片刻后,站起身欣赏天边的绽放朝霞,万丈光芒刺破大地,瑰丽壮观。
左千炀唤出袖中的水龙吟,轻轻用剑尖刺破指尖,一滴精血落在剑身,片刻后就被吞纳,接连七次后,通体如绿的剑身中那道蜿蜒纹路游动如鱼,更具灵性,这柄袖珍飞剑如同神怪志异里的精怪,在山林大泽苦修了百年,终于一朝悟道,通窍生灵。
如一捧江南春水的飞剑在空中腾挪跳跃,左千炀心念所至,便是剑芒所指,不知不觉间,竟已达到了心动剑至,千里杀人的驭剑上境,青衣少年像是孩童嬉弄一般,五指弹动不休,好似拨弄琴弦,飞剑在周围三尺之地往复穿行,速度奇快,灵动飘逸如鱼得水,在左千炀四周织就了一张水泼不进的细密剑网。
北宫青瑜从冥想中醒转,沐浴着温暖朝阳,静静看着左千炀滴血养剑,单手驭剑,诧异道:“你对天地气机的感知竟然如此敏锐,真丹境界才能‘看’得到的气机丝线,居然都能被你悉数找到,怪不得黑甲刺客的那一枪会被你截下,抽丝剥茧这种小真人手段你用的比我还熟练些!”
左千炀收剑入袖,略有自得道:“十年观沧海养气,总还是会有点用处的,何况那座有‘剑池’之称的青竹林,对于剑士的裨益着实挺大,我想以殿下的剑子根骨,得到的体悟精进不会比我少吧!”
北宫青瑜轻轻啐了一下,不屑道:“小人嘴脸。”
即使一同经历过几番波折惊险,燕国殿下也依旧是这副直来直去的性子,哪怕她真正无助无措时,都会转过身去,不让人瞧见她的艰辛苦楚,左千炀有时也会感慨,女子何至于如此倔强?!
给骂做小人的左千炀也不恼,好奇问道:“殿下是西昆仑的‘四小谪仙’之一,有剑子之称,与那位不求皇位只求仙的西蜀太子和白苇师姐并列,那还有一位不知名姓的天子骄子是谁?”
北宫青瑜眼神古怪,一脸幸灾乐祸的道:“我根骨修为位居第四,落于西蜀赵贯日之后,玉枢宫苏子昂下山后,你白苇师姐便登顶西昆仑第一,至于这第二嘛,不属于八宫任何一人,乃是山下外门弟子,听闻自小拜入善心观,只是参悟三册九卷《灵宝经》,及冠之后,从俗子破境,两年破一境,如今已是真丹上品,半步宗师。”
左千炀被这种眼神看得发麻,摸不着头脑道:“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那位自悟修行的年轻翘楚再如何超拔流俗,卓尔不群,也与我没多大关系!难不成是殿下仰慕那位前途无量的外门弟子,芳心暗许?”
北宫青瑜怒上心头,冷声道:“哼,与你关系可大了,你不是一心想下山吗?这位外门弟子在三年前,自愿成为山下的守关人,镇守山下第九关,也就是你闯关下山要面临的最后一关!”
左千炀眉头一皱,惊声道:“这种根骨不俗,甚至可以说是百年难遇的好苗子,竟然没有师叔伯愿意收在门下?还放任不理,让他去做什么守关人?!”
北宫青瑜瞧见左千炀一脸惊讶表情,似是极为开怀,嘴角笑意再浓几分,“那位只差一线机缘便可踏入返虚宗师的外门弟子,自愿待在山下善心观,碧霄宫,紫渊宫两位长老下山,都无功而返,后来我师傅也去了一趟,跟那位不过半甲子岁数的年轻人深谈了一次,便就按下八宫长老的收徒想法,还允了他做西昆仑的守关人。”
左千炀连声哀叹,运道怎的这般差劲,以自己如今通玄下品的境界,遇上这位勉强算是同门的师兄,恐怕难有胜算。
北宫青瑜讥笑道:“怎的怕了?知难而退,想安心待在山上修行了?”
左千炀双手搓了搓脸,灿然一笑道:“李剑祖不是有句话叫做‘任凭山下万重难,自有一剑过千山’,现在怕了,岂不是丢了青阳宫的脸面,这要给师傅知道,肯定会罚我抄上半年的经书!”
北宫青瑜撇撇嘴,耻笑道:“不惜生死敢去闯关下山的左千炀,居然会怕抄经,哪有剑士的半点风采。”
左千炀毫不在意,把玩手中的精致飞剑,自嘲般笑道:“我算哪门子的剑士,不过是个初学驭剑的新人罢了。”
青衣少年抚弄着不过两指长的精致飞剑,欣赏着在剑身中游动如蛇的绿纹,蓦然间,飞剑妄自颤鸣,似有一股无端气机牵引,他望向天际,只见风云卷动,本应是朝阳初升的白日,竟已是黑云压城,不见天日,一股风雨欲来的危机感笼罩了山崖上的两人,浓云聚积,如同一头骇人妖魔,吞食整座天地。
北宫青瑜眼神一凛,冷笑道:“好个‘小酆都’,好大的阵势!”
黑云堆积如山,不断卷动聚积,像是一条狰狞黑龙要扑下陆地,好似天要塌下来一般,换做俗子凡夫,早就跪倒在地,祈求着满天神佛保佑了,可北宫青瑜却是不顾一屑,这种天象异变,根本动摇不了她半点道心,随手一招,那把雷火交织的冬雷法剑再次握在手中,一道粗壮如参天古木的白莹电火闪烁,从古拙法剑冲出,轻松击破浓厚黑云,将卷动堆积的云层撕出一道狭长口子!
如同激怒了藏在其中的绝世凶魔,黑云如画卷徐徐铺展,似是要包裹住周遭天地,无数道凶狠、怨戾的吼叫声如雷轰响,清明天地顿时化作了地狱冥府,到处都有厉鬼嚎叫,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从黑云中浮现,仿佛十八层地狱景象显现人间。
北宫青瑜左手掐诀,冬雷剑化长虹,裹着她向鬼气森森的黑云冲去,无数道雷火在黑云中炸开,轰鸣声不停,汹涌如潮水的厉鬼凶魂近不得她周身十丈。
左千炀见北宫青瑜一剑如龙直冲黑云,神色一沉,大步踏出,作出八百年前白皇山的兵家拳架子,喝出一声,体内三百余窍穴气机尽数勾连一体,泥丸脑宫仿佛开出一个窍穴,接引天地灵气入体,一心两用,青衣掠出山崖,饱满气机如莲花绽放,浮空不坠,然后脚尖轻点不知何时飞出袖口的水龙吟上,如踩阶梯,黄庭楼里两朵长生莲摇曳生姿,十八股细小紫金气浮动如蛇,青衣少年周身一气再攀高峰,不但没有坠下,反而从丹田一路扶摇至眉心祖窍,就这样,不过通玄下品的左千炀,一心提气,一心驭剑,两心并用,竟有如青衣仙人登楼登山,身形一次次拔高,已经离地几百丈,直似羽化飞升。
不知何时,左千炀已经走至堆积如高山般的黑云中,无穷鬼物张牙舞爪,嘶吼哭嚎,混乱喧闹声音直入识海,本该搅乱心神的入脑魔音,冲入识海后便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
黑云中有一席黄裳很是显眼,北宫青瑜周身十丈之内,剑气如雨,天雷轰鸣,虚空被浩大的气机炸出一圈圈涟漪,好似汪洋中孤立的一方礁石,任凭四周潮水拍打,也是归然不动,不能撼动我身分毫。
左千炀双拳贯注气劲,隐隐有白雾缭绕,一拳砸向呼啸而来的凶狠鬼物,体内罡气从拳上透出,饱含阳刚浩大气息的拳罡轻易将连形体都为凝出的鬼物打散。这些鬼物由于失去肉身形体,而魂魄却因执念难以散去,日夜吸纳阴气煞气后,本性迷失,转化为不入轮回的鬼魂,只会依着本能行事,只不过黑云中的无穷鬼众明显都明悟了一丝灵识,有着生前的些许记忆,更加难缠。
左千炀踏剑飞奔,双手大开大合,他故意放出肉身中阳刚血气,无穷鬼物像是嗅到鲜血的鲨群,发出各种古怪叫声,纷涌而来,青衣少年双手合成圆圈,如同怀抱一座高山大岳,力道刚猛,轰然砸下,数百鬼众经受不住这股浑然巨力,尽数消散,唯独一名手持一杆大戟的魁梧将军安然无事。
左千炀一记抱岳式无果,腰弯如弓,衣袍猎猎作响,身子如离弦利矢,直冲那名生前为将如今沦为鬼物的魁梧将军,同一时间,水龙吟纵横来去,恰好落在左千炀脚下,他轻轻一点,身形再攀,挟着无边威势一拳砸下!
魁梧将军大戟破空斩出,如同长空击苍鹰,左千炀不慌不忙,身形一扭,半空中再度提起一口气,好似灵动燕雀,双拳变招,一手化作大斧劈下,身形凝视有如活人的魁梧将军大戟一记横扫千军,拦下这力道雄厚的一式,然后大步欺身而至,一手握在大戟中端,向着左千炀胸膛捅去,风雷呼啸,杀机森森!
左千炀出乎意料,不但不去躲这凶狠的一刺,反而迎面撞了过去,远处一剑斩灭数百鬼物的北宫青瑜眉头一皱,随即露出笑颜,只见一袭青衣撞上那一杆大戟后,并未出现预料之中的鲜血淋漓,大戟在胸口处被一柄绿如春水的飞剑死死抵住,一寸都进不得,汹涌劲力在胸膛炸开,左千炀强行把喉间的一口鲜血咽下,单手如锤,狠狠砸在魁梧将军身上,然后侧身重重一靠,有如撞山,没有血肉模糊的惨烈场景,提着一杆大戟的魁梧将军就此魂飞魄散,消散在天地间。
磅礴黑云中,一青一黄,两抹亮色纵横前行,左千炀一拳又一拳的击出,气血奔流如大江大河,直有万川东入海的势态,再无一鬼物能是他一合之敌,不知何时,天地骤然安静下来,青衣黄裳相会在一起,北宫青瑜身陷黑云,也毫无惧色,“通玄下品能做到这样,真的很不错。”
左千炀跳上凤式剑,喘气道:“没有殿下的飞剑护持,说不定就成为第一位坠空摔死的西昆仑弟子了。”
北宫青瑜轻轻一笑,论境界,西昆仑有太多人可以胜过身前这个少年,可说生死搏杀,她不觉得同境界中,有谁既能挡下左千炀的搏杀术,还能防住他的那柄可千里杀人的飞剑?!
左千炀看着嫣然一笑的燕国殿下,眼神一痴,平静心湖像是投下一颗石子,泛起少年人的心思,不得不承认,纵使这位殿下的性子很难相处,可是也并不让人心生讨厌,原来只以为她舞剑时的风采无双,没想到她灿然浅笑时,更为动人。
左千炀出神之际,天穹的另一头,黑云如波浪排开,有八位样貌各异的雄魁人物走出,各执一面猎猎大旗,身后有刀枪剑戟林立,摇摇望去,竟如万军排列。
北宫青瑜视百万鬼军如若无物,一手执剑,声音清冷:“一群魑魅魍魉,百年不见天日,今日让本宫送你等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