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年轻一辈的修士,最近尽数走出宗门,分成两拨人流,一股向东,一股向西,如浪潮般纷涌结队而行。
越是高门大宗出身的年轻翘楚,越是提前动身,背负剑器的年轻人一股脑向东而去,气度出尘的皆往西前行,出现这样难得一见的盛况的缘由是世间东西两座常年隐世的宗门会在近日开山,西昆仑的开山日一向被世人称之为“小龙门”,是世间难得的机缘,年轻人不去想那注定不可能的客卿宝座,却也希冀能因自己出众的根骨,或是坚毅的求道之心,而被西昆仑上的仙师真人青眼相中,毕竟那座高山是当之无愧的仙宗魁首,八百年中举霞飞升者不在少数,且上一代的宗主还是乘龙飞升,高居飞升品秩上三品,可谓是八百年来再无后来者。
至于东方那座一剑即是春秋八百年的剑阁,若将世间剑道比作一座古木参天的林子,那这座剑阁便是毫无疑问的占据了大半座剑林,遍观八百年春秋,几乎每位登上剑道九十九座高峰的剑士,都在剑阁中留下过足迹,天下剑士将之视为剑道圣地,无不想着去瞻仰一番,如果还能有幸得到一柄春秋剑器,那更是此生无憾。
道在昆仑,剑出春秋。
世间八百年来的风流都让这两座宗门占尽了。
……
西昆仑山脚下,风雪狂卷,寒气深重,幸亏能在这座山下搭建帐篷的人,不是具有神通法力的修士,就是富贵尊荣的王侯将相,前者是不惧严寒,后者的权势财力即使身处大雪时节,也是感受不到丝毫寒风。
那顶最为华美的豪奢帐篷里,出身显赫的年轻公子眼神阴沉,身上散出浓重的杀机,出身魔门的老人下意识向后挪了下身子,坐在右侧的中年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熟悉这位宫家二公子的性情,素来自视甚高,根骨天赋也很是出众,及冠之年就已经是凝聚真丹的境界,兼修两门风火神通,最重要的是二公子很受老太爷的溺爱,虽然不是出自嫡长房,但论起身份来也不输给大公子几分,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不好出声劝阻,这位心气极高的二公子此次受到这样的轻慢,心头火气实在不是他的三言两语就可以消减的。
年轻公子一掌拍在长桌上,摆满美酒佳肴的紫檀长桌顿时化为飞灰,像是被天火焚烧彻底,他一挥袖袍,将飞灰卷出帐篷,怒声道:“西昆仑是仙道魁首,瞧不起我宫家,理所当然。可他区区一个外门观主也敢看轻我宫家?一盒磨炼法力,可抵半甲子苦修玉髓丹,一卷八百年前鬼谷子大家的《纵论》手抄本,难道不还能让我先他们几日上山?哼哼,今日受到的耻辱,宫珣来日必有奉还!”
曾经是北地魔门长老的老人阴气森森,如同恶鬼低声笑,十分渗人道:“如果这次轻慢公子的西昆仑这座庞然大物,那我们哪怕是吃了亏也只有咬牙吞下,可那孙幼慈不过是善心观观主,顶了天算是外门执事而已,也敢不把宫家紫禁山庄不放在眼里?这次回去后,珣公子明里不好做些什么,暗地里使些绊子却无妨,甚至还可以让我去截杀那些行走世间的善心观执事。老奴出身魔门,这些手段最是熟练不过。”
年轻公子眯着眼睛,一袭白裘披在身上,很有世家风范,思虑片刻后,他摆摆手道:“不妥,因一己私怨从而有可能触怒西昆仑这座高山,太过冒险,那些待在山上修行可不都是只会说理的道德真人,听说就因为当年秦皇陵出世的那件事,西昆仑宗主出关下山,一人压服整座万相宗,还打碎了半面用来镇压宗门气运的无字玉璧,所以无论这座高山再如何默默无闻八百年,只要它一出声,全天下都得安静听着。”
年轻公子接着笑道:“记得我那位武勇过人的大哥说过,哪怕西昆仑放个屁,天下人都得捏着鼻子闻着,这话糙理不糙。若我有太上教主那般的无上神通,天底下又有谁敢轻视与我?!说到底,此次受辱不过是我实力不足,入不了西昆仑法眼。”
中年人两手搭在一起,平声静气道:“既然公子这样看得开,那就安静等上两日,西昆仑开山,一向是下山人先行,上山人后上,两日之后,便会有西昆仑门人下山,然后再是闯关上山的日子,倒时候想必也会有不少宗师人物到场,跟朝阳公主会面无需急在一时。”
年轻公子听见“朝阳”二字,眼神温柔,对于性情酷烈的他而言,那位喜好穿一身黄裳的她,是心底处最柔软的地方,他点头道:“就听赵叔的,再等两日,西昆仑毕竟是青瑜修行的宗门,让她见到我在这闹事,又要惹她不开心了。”
一袭白裘披在年轻公子身上,显得格外风流俊赏,他坐在铺着上好绸缎的大椅上,闭目冥想,周身隐隐有罡风烈火呼啸卷动,脸上七窍中,炽热火焰喷涌,好似整个身躯都被烈火烧得通透。
中年人见到这一幕,眼中满是赞赏,不愧是宫家的二公子,制怒,勤奋,这两样出现在向上攀爬的寒门子弟身上毫不奇怪,难得是珣公子出身天下最显赫的世家,还能保持这样的品性,也无怪乎宫家儿孙中,老太爷最欣赏这个孙子。
风火涌动,年轻公子嘴角微翘,似有若无。
……
燕子矶上的临江亭中,北宫青瑜看着奔腾江水,默然不语。
远处有一道虹光停落,远远停在燕子矶外,似乎不愿意太过靠近这一处有着动人风景的胜地。
北宫青瑜没有回过头,淡淡道:“如何,话可传到了?”
停在远处的那道虹光传出恭敬声音,小心道:“我将师姐所说的一字无差的转给善心观主了,孙观主没有收下宫家带来的礼物,直接拒绝了宫珣想要提前上山的请求。”
北宫青瑜点点头,亭外风雪肆意,亭里无风无雪,这一袭黄裳靠在亭柱上,身处虹光中的那名太虚宫弟子,看着江山风雪中的那一亭一人,莫名心悸,偷偷想着这样的女子心中除了长生大道,恐怕就再也没有其他了吧?
虹光中的太虚弟子正准备离去,一句轻轻淡淡的话传到他的耳边,“半甲子的开山日在即,青阳宫那边可有传出何人要下山的消息?”
那名太虚弟子愣了愣,摇头道:“不曾听过这样的消息。青阳宫的白苇师姐闭关许久,应该不会出关下山。”
北宫青瑜怔怔一笑,轻声道:“没事了。”
那道虹光排开风雪,架空离去。
北宫青瑜望着亭外大雪,铺天盖地,眼中尽是素白之色,她喃喃低语道:“你呀,在西昆仑修行十年,八宫弟子只知青阳宫有剑子白苇,谁还会知晓有个左千炀啊。”
黄裳女子痴痴道:“师尊说修行要斩断尘缘,除却心中羁绊,可你那样苦命修行,为得不就是山下的那一段尘缘吗!”
“三十年一日,苦等十年的你,会像你所说的那样闯关下山吗?”
风雪卷动,女子手抚眉心,喃喃低语。
……
青阳宫有法阵护持,风雪再如何呼啸狂涌,也落不到宫殿屋檐雕栏上,只是一层层飞雪铺满山径路道,让登山之人无路可行。
漫天风雪中,有一袭白衣孑然独行,寒风啸动,衣袍飘荡。
千炀,你该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