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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欲将沉醉换悲凉(三)⒈

落雨纷飞,江流潺潺,岁月的烟云尽弱水三千,冉冉红尘悄然无声地从他们身畔缓静流淌而过,鲜明仿佛昨日发生的客栈初见将烟雨红尘的场景过眼成虚无。

恰是个春日,冉冉轻云重叠岚光,洱海与中原的接壤境春风十里柔情,装残坐上轮椅的欧阳墨尘停在繁福客栈店口,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优雅地一个抬指示意,背后身长七尺粗壮高大的大汉家仆丁山忙是点了点头,便双手抓住他的轮椅背边运气提托而起,轻松几步跨过客栈的高门槛,接着拥推轮椅走进了客栈之内。

众人见那赭黄织锦印个个绛紫圆形“寿”字的流苏华盖越过门楣,轮椅上的清俊公子轻袍缓带金玉衣冠,秀容峻雅,眼珠流转间耀落星辰,却是隐见三九寒冬的冷漠。

这样的人,即使烦躁也绝不会爆发出来,然他俊秀脸庞上的阴冷竟让人生生吓住,心头发虚。

不过盘算着来了贵客的掌柜瞅见面貌朴实的汉子推着金衣男子所坐的轮椅进来,忙从算账的柜台后转出热道来迎,“客官,请请请。”左手势向朝着里内,朝忙活着正好看这边的小二模样的人使个神色,店小二赶紧将白手巾抛上右肩也过来笑脸相迎。

“两位客官,请坐请坐。”就和掌柜一并引他们来到一张红漆杨木方桌旁,小二勤快地边擦桌子还边连叠说着,“请上座。”

金衣人静淡疏离地坐在华贵的轮椅中,似是不屑说话,而未去留心到最高层的最后一隔包间处,那里有一幽纱帘始终不掀,却留着十九位圣侍同一名少年男侍共同在外把守。

店外街头喧嚣,这交界之地竟也是商贾云集交易兴盛,一条四方严合方砖紧拼的大马路笔直延伸开去,各种叫卖不绝于耳,适才朱木嵌四十颗金华流耀螺钉的大椅轮轱辘碾过方砖石路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传进蓝纱重帘内没有任何声音之人的耳里,面前飘浮的灵波镜上成相的金衣公子二十来岁的模样,面冠净白,温文尔雅,穿着样式再简单不过的金缕华衫,却衣裳层次繁冗重叠更添雍容,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虽算不上绝美还孤漠异常,却似隔绝了六世烟华,连缓拈发丝顺下的动作都透着一种骨子里的华贵与幽美。

此处边陲小镇来的这一对主仆一路上十分引人注目,特别是那轮椅上的俊雅男子,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头戴攒金珠束发冠,如瀑的青丝用淡黄色丝带系成,许多妇人或姑娘见到他都脸红害羞,就连一些男人也不禁叹道世间竟有如此传神人物。

微微透明的蓝色纱帘映出一衣近乎白色的天水蓝的人影,削秀显瘦的略幼身形估摸着十三、四岁的样子,他端坐在那里,像就在山河岁月里悠悠游游,始终安静地看着长袍临风的金衣男子被一个面庞木讷敦实憨厚的中年大汉推着轮椅进了客栈。

镜里的轮椅男子面容清俊秀美,抬手轻捋鬓发眸光一转的举手投足间皆是贵公子的气息,华贵不可方物,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那惊世绝秀的面庞使人见之不忘,只是这般动静无瑕之人竟无法行立,整天只能呆在轮椅上,教人不免生出一种世无完美的憾然。

如此惊艳的公子竟然不良于行,当真是令人不由得相当惋惜的。

三七分的绺绺细碎发丝垂落于额前,刘海中心垂缀的蓝水晶与头上包覆銮晶兰屏环冠相连,纱巾之下还有一层与头巾镶衔的水蓝面纱,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吟,清幽如同山间小鹿的轻鸣,糯柔又甜美,若是谁能听到,定会心头生起恬谧缠绵之意。

阖敛的长睫如同破蛹而出的蝶受了惊般密密颤动着,他想治好那身金衣的腿,让他康复一如常人。

深深吸一口气,双腕轻抬,全力催动灵力,拈捏为兰花形的指尖散发微微光芒,繁复的法印流畅自如,灵力变化节奏却引使纱帘外波斯束结的少女微惊。

“圣子?!”小传音术提议主子出了洱海便不可再妄使灵术,以免身份泄露轻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少女皱了皱眉摇了几下头,她知道圣子他素来有着慈悲心肠,总是不忍看到凡间苍生患生疾苦,而作为能在人界走动自如的神族,见了贫病自然皆是尽最大能力救助,可凡尘之事那么多哪里每件都管得过来,何况人间有些事是不能由神祇干涉插手的。

帘内那若沾了水一般的十指散去指尖灵芒,而后双手合在面前,空气中淡淡逸开的灵力波动逐次减缓,终至虚无,蓝色面纱下轻轻吐出的气息悠远绵长,尾声淡谧了下去,像是晶莹的雪花轻盈飘落透明湖面时在那个瞬间无声溶化。

然身量未足安静端坐的清纤蓝裳少年那一丝吐幽似是泛有轻微的苦笑。

冥冥里的命运之轮会怎样转动,南疆圣子默默垂下头,沉思片刻便眼眸坚定下来。

水红的唇角往下微拗,看起来心意已然决断,异常坚决。

才刚定了心志,又听见一楼厅堂的掌柜问着新进店的来客,“两位客官吃点甚么?”

进入客栈后,坐于代步轮椅上的金衣鹅黄锦纱就一直并未发话,听闻掌柜询问后只朝旁抬了一次下巴便开始自顾自地绕起掌上圈着的金线,身后高大粗犷的灰衣中年男子立时会意一步上前,“掌柜的。”自怀中掏出两锭成色实足的银子扔进他手里,低斜着眼看那掌柜吃惊凝盯掌心银两的愣震神情,大手一挥语气高调,“给你。我家爷喜静,今天这家店我们爷全包了。银子拿好,挑招牌菜上!”

掌柜眉开眼笑地接过锭钱连忙快捷收起,暗喜自己今日这财运不错,有钱能使鬼推磨,连连点头如捣蒜,“啊,是是是。”吩咐厨房当即准备上菜,随后就招呼手下,“小二,快快走!”使着神色便和小二两人一并速速离桌。

店小二受雇于人自当言听计从,“誒,好好好!”连同账房配合掌柜的一起行上了赶人的活计。

大厅里用餐的人们看掌柜突然向他们又是挥膊又是拱袖的都一脸莫名。

周围安静得鸦雀泯声,只听掌柜和小二联合行礼赔罪,“呃……各位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家店被那位少爷全都包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请请请啊!”

看到这一幕,包间里静静端坐的天水蓝柔躯微抖了一下,像是有一盆凉水当头泼下,由外及内都变得颤冷。

不敢相信地轻皱起染黛般的秀眉,细薄淡绘灵兰的遮颜面纱上一双明妙大眼微见瞠瞪,怔怔地盯着镜中现影出的坐轮椅金衣男子的清俊容颜,百思不解。

眼中明显表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一时百味陈杂,他……是不是听错了?

拥有那么美好俊颜的人怎么会凭己随性就可以任意妄为?!

贵与贱,不过存乎于人的分别之心,本质上却皆是人人平等,那个金衣男子……又何须如此?!

目光中隐浮出微薄的厌,在沉默了几刻钟后蓝裳圣子手上的法诀轻变一转,神识悄然散开,又莹莹亮升环绕指尖的不同色彩的五灵光旋终仍是心累地任其淡化消去,漫飘翩然的衣袂慢垂颓敛而掩尽了日月华光,仿佛深秋寒水的灵波轻涌收绕,经受不住的凉,娇柔清稚之中带着一片令人惜怜的楚楚兰韵。

紧紧咬着嘴唇,脸色有点苍白,他还是不习惯见得他人之过。

毕竟,见了他人错以后,便再难升起半点治助于人的勇气和信心,虽他自己亦承认此乃身心修为仍提升不足的缘由所致。

垂在身侧的双手倏地握紧,却而后习惯性地吐出一口长气,以借此平缓一下犹如乱麻般纠结在一起的心绪,先前发出拦阻之言的波斯装束少女模样的侍女将唇角紧紧一抿,冷然腹议,“看吧,圣子,果然圣姑说得不错,灵仙源外……不,确切说是南诏以外的人都不是什么好的,都是不能相信的!”

窗外平莎茸嫩,垂杨金浅,漫天的游丝袅舞悠飘于万里长空之中,却亦原应是平静清晨,日光铺落。

洱海六诏之国陲境之地的客栈多染中土韵息,亦有些画梁飞檐的建构繁绘,身旁桌案上一只青铜云龙纹香鼎内熏香雾气轻悠悠地绕绕上升,略现清风扰动绵绵飘荡,浓淡不匀的烟气涟花般层层盛开,静默了雅间中漫斜一墙疏凌的翠树碎影。

渗凉的香气还蕴藉着潮沁之寒,悠悠绕绕地轻轻拥着南疆圣子略显瘦弱的身子,那天水蓝裳的心灵便有了点冷意扩散。

怔怔地失声,对镜不语,金衣公子的出现已惊诧翻新了他脑海内的全部认知。

皱眉片刻,神色中隐闪了一丝不定的光彩,静坐在雕花木案一侧的蓝衫圣子渐衔轻冷地微笑起来。

入户晴风舒暖地翻卷着这南境边地难散的湿气滞润闷潮,可潮湿的氤氲却教得心中疑问越来越多的人群周边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抑冷,店掌柜和小二仍皆各自分头到每一桌礼貌地歉着身解释,手亦都是拱了又拱。

人们按下心中疑惑却感受一次复一次的震惊。

空气霎时凝结,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偌大的底层厅堂之内有些尴尬地过了一刻,顿时人群中一片沸腾哗然却也没了主意。

失望与不甘在人人的视线中交织,议论纷纷的声音盖过了街上商贩的叫卖不断,愤怒怨怼却又莫可奈何。

灰衣的粗犷壮汉男子悄觑了自家公子一眼,那一身端坐于金色精制轮椅上的黄衫金锦纱衣正儒雅悠闲地浅啜着杯中的春雪绿叶,淡淡笑着的霁颜神色却不见得有多温和,更有一种锐锋划碎七尺冰的漠和傲,眸光流转际眼底尽余孤傲睥睨的冷态。

丁山了解他的公子,这人看似雍容随和且温文有礼,却更多时候敛起笑容就孤静似千年浸于沉潭的剑,甚而有着说一不二便令人兴不起丝毫反对的威悍魄力,教人识趣依其语奉行,乖乖照办不得违抗。

譬如……公子不想共处一堂的那些食客。

只是最顶楼的最后一阁的单包雅间垂隔浅蓝纱帘,一直不掀,说不出地平常之处又因帘外的二十侍扈排开维守,故而升起了浓浓的神秘感,又由那幽厢处居最高,并未让人觉察到这位深居帘后的圣子,亦没什么各种好奇。

连金衣男子身边的灰裳壮汉都未曾留意到。

顾客们突然瞥见轮椅上那袭鹅黄锦纱之人的面色不禁心中一寒,纵是心藏不平,却必须立即就咽下几欲脱口的反对并陆续地离开客栈。

杂乱的脚步声响之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听不见楼底嘈杂的闹喧,也看不到来而复往的过客。

除了风声,所有皆归于静寂。

厅后精巧的小院中心池水朗日光下粼粼生辉,属玉双飞水满塘,丛生的草木中同是菰蒲深处浴鸳鸯,熙风绵连地轻扶婉绕,轻摇岸畔石侧轻媚点缀着的几株水生花。

难得这样舒适沁人的时刻,浮散的清风越穿而过水边青柳,明快地透进客栈的一层主厅来,潮温的水汽亦弥涟漫升上客栈的每个楼层角落,缓缓移动向雅间口轻落绵垂蓝帘上凹凸的兰花。

吹起。

仿佛活了一般,幽郁的娇兰粉香卓然不群地就要流转起来。

嘀沥……嘀沥……清脆婉转的鸟鸣和着小小包间之外泠淙水一般的风铃声,悠然娴雅得仿似春夜噙着水滴的柳笛,奇妙的颤音,水色清亮。

难不成客栈里还有甚硬角色没走?

鹅黄罩金锦的佯残公子蓦地又烦躁起来,袖底的手指默默收紧却亦仅一个微微抬眼。

视线凝在最高层最后一格包间处,那里隔间的纱帘一直没有掀开。

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连以一副自目至高神情坚守于纱帘之外的二十侍人也气息绵长,一路站下来却无半点的动响,竟个个皆乃不可多得的高手。

综此种种,难怪外边的骚乱即便平息也使人极不易察觉那一处不掀帘包厢的存留。

端坐在椅中,绰约秀挺的金衣公子漆黑如夜的双眸光彩迫人又带着几分警惕地疑望着那个落帘厢阁,却仍漫不经心地缠弄左手上的金线,眸光不经意间对上了侍人为率的露娅,准切无比地纠察住那名波斯妆扮的女子明亮碧眼忍不住露出的一丝讽刺神色。

椅上金衣星眸流转,异常清俊的面容带点苍白的颜色却眉睫中渐露秋意微寒,刀锋一般的寂锐,骨中无形外散的浩浩之威似乎下一刻即会挥手间万物地覆天翻。

周下无声,露娅的唇角笑容竟愈显讥诮,同样丝毫不觉无礼地上下回视着金衣人,以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厉静地注视着他,根本就不看他那一双缠弄着金线的手是怎样有力的指骨分明,仿佛那般的劲道不驯在她眼中并非甚么了不起的要害,亦便看不到给人的那一种也蛮也狠的还不妥协的要命感觉。

或者,压根就是无视。

凝滞极短暂的一瞬。

四目相望半晌,金轮椅背后站着的灰衣大汉觉出了少主人的不豫,转目瞪向露娅等圣侍厉声道,“你们是何人?!胆敢把吾家爷的话当作耳边风还不速离?!难道他方才把这里都包了的言句尔等都什么听不见?!”

楼上头戴后覆菱状罗纱的亚麻布大帽帔的那名波斯女子脸色顿时一沉,复愈发讥讽地盯住金衣男子,不但不答,低睨他几眼后索性拧眉瞥眸无可奉告。

便是把你家爷的话忽略为耳旁风如何,你们能拿水月谷怎样?!

这渺渺天下还没谁敢公然与灵仙源作对,况且还是不知从哪里莫名现踪歇脚此处的异乡之客,谅他们举一城之力都难撼动整个南诏分毫,更无资格强令女娲宫自贬降尊将具体家门详实以报,何况还要依凭其言动身离去。

左右两个头上各戴一顶充满异域风情尖顶毡帽的楼兰少女近前环侍着,听完后相互交换了一个略微显见不满的注视,腹中吐火罗语彼此以法术无形传递说些“这些外乡人怎么那样”之类的话,又转了美目过来隐表薄愤地上下打量主仆一行。

顶楼那间厢门处垂掩的蓝色纱帘依然未拉起,而守在前面摆夷着装的少年男侍回头看向里面一眼,跟前覆落为帘的清蓝纱缎乃是产自吴越的异样纹绫沙罗,垂帘的纹理间嵌着银色丝线,珍品不凡,渐渐透过窗棂渲染着雅间内的晴丝晴线亦仿似先天便拟就的苍茫蓝幽之光,春晨暖风掠过年稚轻龄的圣子身后依窗的一树一树花开,连带上眼前铺垂的锦罗纱绮跟着微闪折辗出一丝丝星辉样的芒,面纱遮颜的圣子眉睫静楚地遗世独坐蓝色半透明纱帷后面,缘于铺天垂地落下的如缕晴光蒙上朦胧刺着银线的莹蓝,破晓曙光的金璨的滢辉晕落于坐着的圣子身上,他便一若置身娲皇神殿时那般周边弥漫着水与烟,即便隔着月影纱帘任谁也看不清他的真样实貌,都能觉出那股子平生罕能所见亦不能想象的有若神人的纯洁无瑕。

隔帘而细看那缥缈轻灵的气质隐约,那是一头怎样长的及膝发,因人端坐之故垂触地上,以至于他浅蓝的头巾也直垂身下,而余留身前的那些长发铺盖于丝袍之上,在蓝纱嵌金显银的幻视下闪烁胧梦的璨亮之泽……春水秋月般柔和秀丽的仪姿犹若幻景清潭之底的流光一烁,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

那般娴雅温文高贵无比的幽香远溢似饱染了兰影的灵隽,秀婉清柔之中还隐隐蕴涵着某种奇特的祥和宁谧,犹恰一朵沾了晨露的幽兰含纳着皎月般的清辉,逸出的几分不属此间红尘的清涟秀婉是一种欲掩还羞的美,雅扶牵,比婵娟,绘面美得如同一首数千年前古老长卷上一首安谧祥静的圣诗,甚而水纱晶帘频动微风细起却连衣袖都没多一丝褶皱,仅是怡然地端静安坐便,柔美恬适的模样似水中月色般离合神幻,占尽美人韵事。

净胧处的迷远,掠影浮光几度轮回,好一番的幽美梦境教得百花失色,飞鸟力弱,在悠悠年岁里等着被典藏。

夺天地之造化的绝代颜仪从头到脚无一不美,这百花之中最名贵的一枝复且瑶光聚顶,灵气逼人,美不可拟的昭秀颜姿不仅人世少见,全身浅浅淡淡折转光华的不凡容姿更有着令人钦赞的神奇之感,纵世间有任何再美好的东西,约也抵不上他的一词浅吟颦笑,一个纯澈眼神。

圣洁,完美。

就算隔着纱络帘帷,一眼望去,片瓣心香兰麝吐,那种婉柔娴约的恬静清纯还是能让人为其忘形且同际不禁被那身净雅温纯所感染,不忍迈动脚步别身。

一帘之隔却依旧一幅绝美的图画,清清净净,秀润天成,恰恰圣人仙家临世,若而微风吹起重重似鲛纱的落帘幔帐,更映得光影迷离,涤漾得人心也如净水清波,神智顿清。

超超神明,返返冥无,雾幻得宛若梦里无边溯虚的漫亮朦源,却灵雅到极致,还净和到让人想亲近的柔意,又若春夜里那一抹最静暖滢恬的月色,滂心绰态更于史卷上镌刻永恒的美丽瞬间,

故而将全天下所有最美好的一切形容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除了那”美”之一字外,实在想不出别的合适辞令堪以言饰。

若世上真有完美,这个词便定是为了南疆圣子而生。

然隔幔遥望圣子的姿影不敢多言,转过眼瞳面对楼下坐在轮椅上半头青丝用淡黄丝带系绾而成的金衣人,百夷少年郎仍含轻微稚嫩童音未褪的不屑一声,“请问两位不知从何乡何村突访的‘贵客’清早朝食都吃的些什么,口气这样大?”想炫耀些什么却思虑到整个灵仙源内的人身份不宜轻易泄露,再开腔说话却又全然藏了起来,只压着欲冒的怒意,“而且二位倒是说说看究竟是何种物类给你们的吠胆叫咱离开,又凭的什么要听汝狂言?”

灰衣男子反而先怒了,“你敢骂我家爷,想找打?!”

到底百夷少年初生牛犊,对丁山,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哟呵,我可从头到尾都没骂过你家爷半个字,不信你可以回头听听是否如此,但你非要自己心虚往身上揽,吾亦莫奈何的呢~”

眼见就要起一场争斗,楼旁尘土小径刚被遣出的小厮催促着赶回的二掌柜对着被驱逐店外的客人赔着歉笑,“再来,客倌。”进到厅边奉了热水沸翻沏出一碗絮浊的茶,搁到金衣公子身前的桌案上以稳客人情绪,一抬头却恰望见他面容难免有些惊奇,也不由得被吸引了视线。

面色苍白却精致无双,衬有一对修长整齐的双眉,璨眸亮极亦熠熠生辉,使人一见不忘,然……仔细端详打量着坐定的金衣公子自然也看到他的华贵轮椅,眼底眸光一闪,不由得惋惜如此惊才的公子竟然不良于行。

这人若能站起来,该是多么的完好。

轮椅上的男子自身金色衣袍穿得虽极是闲适而儒雅,却根本不是寻常如此气度富家公子的苍白文弱模样,抬手一饮,闭目略回味,却突然手心绘着青花的小瓷碗摔落在地。

然而一瞬间那金衣男子便还是表情冷酷的常态。

微微一笑,纤秀有力的十指一点一点地交揩干净手上的茶渍,神态俊极,甚而有点俏,却是傲漠无情地睨观发生得过于突然的事端,喜怒不形于色的不以为然。

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慌慌乱乱,赶过来重新撤换的店小二慌张失措地惊望那姿态俊雅却没好气的金衣人一眼后便不敢再抬头。

碎成若干小片的裂瓷边二掌柜似乎一下子回过了神,恍见打了两个滚就吓碎一地的细瓷不由得汗湿重衣,察言观色的机敏来不及说些好话,忙是转移了话题,“小店还有上好的‘雨前龙井’,客倌不妨一尝?”

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对方的答声,犹犹豫豫地上下打量了双腿尽废不利于行却一言不发的公子,感觉心有些慌张了起来。

他有一种想法,这个人,看过去似乎总是一副波澜永止淡定不惊的从容不迫,气韵亦乃温润华贵,然眼内目光深不可测,恬镇优雅令人一见若浴春风之余,又能时不时就感受到那藏在骨子里却未必一直抑敛的犀利狂傲,以及某种锐意逼人,似叹息又似讥诮的神情时刻隐含着智无遗虑的杀伐之气,仿佛无何声色之际便可轻而易举地毁敌于弹指间。

轮椅之中的金衣公子虽然行动不便,但二掌柜一生所见之人不知凡几自然眼毒得很,见其只那么恬寂依然地端坐着捧茶就能使人心里忐忑难安,一瞥之下便瞧出那人绝不是普通的人物。

总之一股很特别的气息,与他人截然不同,这样的人怎能得罪得起?

便忍耐下来不再多问,身心俱疲地再细眼打量了一下那双腿不便的金衣人,发觉他神色间似乎并未发怒才心中略松了一下,午后的日头渐觉起暖。

一把掐在缩缩领子过来的店小二肩上,轻话吩咐下去打扫碎盏以及新沏一杯茶,“快快,再去换些好茶来。”今天客栈正好新到了“雨前龙井”,可配楼里已备妥的雪白瓷闻香杯,纵使那性格深沉内敛的金衣公子眸中容不下半点烟尘瑕疵亦会暂放昂扬的霸气吧。

当即便自顾地笑容满面神色宽慰。

故此畏惧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之后便全定下了神,只是他目光一转就倒吸了口气,那一地碎了的木盘茶叶……突然苦下脸双膝欲软,感到脑中隐有发痛,这里不过一处乡野客栈茶棚,就算一辈子无法发迹也能指望安守此一隅图个糊口罢了,然而想到那位透着讥诮孤傲的轮椅男子出手阔绰,若多宿些时日即使损了这么点银两也不过芝麻绿豆大,何足挂齿呢。

多少缓解一些心中对于茶盏碎裂破费钱银的郁卒之情。

旋即清晓利弊,恭谨地立时起了身就要再行礼,被金袖扬手之间退了回去亦便如蒙大赦般不再多作停留,出于某种下意识反应就势顺坡地双脚不由自主往楼上而去。

嘴角边扯出了个勉强可称为苦笑的表情,今儿个他这小小的镇上又是南疆人,又是不知何方来的异乡客,好似一下子外地人全集中到自己家的客栈里了,却又都是不好惹的。

心中如是想着,踏完最后一阶的雕花楠木之梯,面对横排包厢外全身散发出那股勇悍之气的二十圣侍,掂量了襟内沉甸甸的银子,脸上仍极为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朝雅间内道,“里边儿的大爷,不好意思,本店已经被人家包了,呃……您是不是……?”话还未完的无多时就听到了一个怪异的声响,如梦乍回般缓款地转了转自己的头,往肩胛上看去便全身觳觫起来。

肩上正爬着一头丝虫,八只脚不断地蹭来蹭去,无论它有毒没毒,哆嗦不已的二掌柜却简直吓破了胆,冷不禁颤巍巍跪倒于地后都不敢再动一下,脸色亦显煞白。

这是……苗疆蛊虫?!

腰间别着的那只被时光锃磨得通体泽亮的黄铜铃铛挂坠也惯性滑坠下来,尤倏忽间惊慌般叮当响了两声最后歪在身底渗出的液渍旁边。

片刻的喧嚷过后,场面再一度阒然无声。

起初便怀疑那个声音似乎就在离他不远处之地,没想到是真的,有几分的欲哭无泪,惊回现实就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暗自叫苦连天,心中一片凄然。

早便听闻南蛮湿地境内毒虫野兽甚多,毒蛇、蜈蚣、蜥蜴、蚯蚓、蛤蟆等毒物满山遍野,而南疆苗人擅养蛊,尤为是洱海滇南十万大山那边的生苗善放蛊,那自古以来遗传而下的神秘巫术直是令人谈虎变色,更在中原文人学士里交相传述,笔之翰籍,也伊然以之为煞有其事。

蛊毒或有形或无形,中毒极易,也非常厉害,能使人惹病丧生,虽有方法能得医治,却亦很难轻易尝试,而巫蛊之祸自西汉起延续也近千年,屡禁不止,直至如今礼乐凋零,唯乡野之民谈及亦有许多“缘来身在此山中”的人都不知不晓不闻,却于西连川贵多丘陵而少平地的腹地繁荣昌盛,流派纷起。

据传,蛊之种类有一十二种,蛇蛊、金蚕蛊、篾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与丝虫之蛊,《岭南卫生方》更云,制蛊法多于端午日制之,将百虫置器密封使它们自相残食,经年后视其独存的,便可乘其阳气极盛时以制药,是以能为蛊害人,致人于病、死,又多用了蛇、蛊、蜈蚣之属来制,一触便可杀生。

丝虫蛊虽不若蛊中之王的金蚕蛊,却中蛊之人每月之初在子时皆会毒素牵扯,出现钻心疼痛,若一年之内找不到远植于东海瀛洲之上的凤梨仙花来解毒,则必死无疑。

孽畜啊!

悲伤至极,太过恐怖的灭门疑虑直教那地上跪坐的长者颤抖不已,吶吶地作不出声。

传说苗疆洱海之境有的人就是笑里藏刀,往往养了阴狠的蛊毒,一有谁不顺他的心意便放蛊害人,未想料现在遇上的百夷少年容形白美,心思却与外表截然不符,静笑之际便趁人不防暗下毒手。

想自己双鬓已略染风霜,竟这种命运居然还会降临到身上,心情的悲苦可想而知!

那是外人所无法体会的哀戚,震愕万分之后手猝然握紧,要不是顾忌人多眼杂以及自身着实太过惊惧,若是能生怒意他将那蜘蛛抓来生啖其肉的心都会有。

却告诉自己千万要镇定,他可是个男人,纵然周围没人也不可忍不住大叫,何况周边有不少人,故而见状只低呼一声便死死咬了自己的嘴唇只剩哽噎,不然莫说整座客栈,只怕连小镇周旁的整个林子都能蔓延着尖叫声。

一时之间的既惊惶又疑惑,而斜对首那身着扎染襟褂且肤色秀净的百夷少年已带着若花朵般的笑容开口了,“您老是不是以为让咱们离开这里后补一句‘再来,客倌’就可以抵消此次无故被赶的不快?”撇嘴撒娇的样,语气十分温克,却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神情也相当倨傲。

“没……没没……万不敢哪……饶小人一命……”他的命就是那么轻贱吗?

百夷少年又笑了一笑便微露不耐之色,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冷睨惊疑不定的二掌柜,忍着一肚子气的模样惹得旁边笑意盈然的大圣侍露娅忍不住嗤笑一声,“好啦,飘蓬。”转向地上瘫着目露惊慌之色的人脸色—变,深邃瞳仁透出了种穆静中暗藏凌厉的漆绿,“谁的生命都无轻贱之说,那你又怎会不懂世上本无尊卑之理?”

清晰无比的一字一句,教忍着可怕感觉的二掌柜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神色,这个女子……竟会“读心术”!

心怦然而跳,惊想着莫非遇到了临凡的神仙?

不禁感到有点儿惭愧,若他们一行真是神袛变作的凡人,自己这岂非无意冒犯了神明?

虽然心念百转,但猛地又想到肩上爬蹭的那只巨大的丝虫,心中不由得大乱,寻思着当神仙的又岂会戏弄凡间之人,甚至轻忽物命如草芥?

略为迟疑地正在想着要如何开口,同其他人隔开的雅居里忽然传出了一个仍未变音而带着稚童气的少年声息,“露娅,飘蓬。”吐出的清音竟是软软悦耳的官话,细细一闻,话中竟仿佛有似隐似显的兰花清香,“得饶人处且饶人。”那股子的粉淡芳清让人几乎就要醉在绵入客栈的风里,清软口吻飘摇了袅袅软雾,缭绕的静兰幽香照映着春日正好的阳光净净澈澈,几令尘世间的凡人迷醉其中而不知醒,“阳德主荣,阴德主寿,而阴德充盈方可冲出五行,况夫人善心静方得养血益气,如若底楼的‘无双公子’能给出令在下一行离开此楼的充分道理,那么公子即便失了负阴抱阳并存自然是您的事,何况公子之铭言乃男儿不问身后事何惧碌碌千夫指,不知在下所言可是?”

春风轻缓,送着几枚娇絮飘入客栈,满池满院散的清香轻柔滑过帘帷上淡绘小池中依稀见得的蔓生芝草丛簇,一端隐约闻得一股似有若无的幽幽水香从绘绣芝兰的蓝色纱帘上悠悠散出来。

圣侍们不约而同地回身恭恭敬敬向着帘处行了礼,没有再说话。

风中散了底楼轮椅之上的金衣人额角发丝,也不答话,一脸气定神闲地把玩着掌心金线,身边那一名高大的灰衣男子迅速踢踢踏踏地赶了过去,瞥都不瞥一梯沿栏上木雕精美的纹路就蹬到惊魂不定的二掌柜身后,一道石青色的光团爆闪而出,不知使了什么法术,那二掌柜肩上的毛脚丝虫立刻被戳飞了出去在空中断成了几截,接着壮汉又拍了那人的肩几下,“诶!”

见对方惊惑地瞠了眼“呃?”一声就看到自己晃掌示意“吘”他可以走了,却听得他险些激动得落下泪来,“哦,好好好!”差点就要问丁山名讳以尊唤并感德戴恩扑倒在前,然那方才张开猿臂能平稳如山地连轮椅带人举起来的灰衣壮汉却烦躁地逐他快走,二掌柜的便赶忙起开掸掸身上所沾的灰土,也不去“尽责”地再度劝帘内少年“这位客倌……”就遵照丁山的指示垂头仓惶退离。

灰衣人大力平敲了梯尾处的木栏边好几次,“里边儿的爷!”目光却在排站帘外的二十位圣侍身上各扫视了一圈,然后定定地落在似乎带有荷花玉兰清新通直气息的水蓝纱帘上,“我叫你呢,听到没有?!”一股烦意夹杂着怒气涌上心头,言辞激烈无状明显几近难以抑制自己的不满情绪。

为何那雅阁包间外的纱帘一直不掀,静静的也无任何声音,浓浓的神秘感却是未知的不确定,故而深埋心底的慌疑如同蔓草一样勒缠住了丁山心房。

视线紧凝在那晶蓝的纱帘,微微透明的月影丝帘映出一个月白色的人影,端坐在那里始终安静,头上似乎轻覆了烟柔罩巾,垂帛之下面上仿佛还掩有一层与之相连的绫纱,额心滴流光滢彩溢的蓝水晶一颗,却是光芒幽微而柔和,更映出露于纱巾之外的肌肤莹白如晶兰。

若西域丝路诸国的着装扮相实辨不出是男儿郎还是女娇娃,假如是个男孩,那么介于成童与少年之间的纤娇身形估约着亦仅十三、四岁的样。

然而看不清帘内人的容貌,灰衣壮汉的心里已经多少有点忐忑,毕竟没见过的始终就让人感觉有些不安,又何况房外这二十守卫无一不是武功绝顶之士,却心甘情愿地做了帘中之人的护卫,这怎不令人脸生警惕之色?

丁山粗糙无礼的吼话震得帘外守护的圣侍们大吃一惊,所有的表情都定住了,如被人点了穴一般错鄂地看着灰衣男子,而后,眼里的怒意越聚越浓。

大家内心本就有气,除了震惊便是愤怒……各种五味乱陈的情绪,听了这话更是气得用眼神杀着灰衣汉子。

不论是从常维富裕安乐的南绍国威之面来看,或人间明载于典籍若《峒溪纤志》及更早以前的《淮南子》之“览冥篇”而言,还是自心底来说,南疆圣子虽未名列仙谱,然却乃女娲嫡裔,有时是人类之态,有时则会成半人半蛇之身,不仅仅为南绍王国只次于君主的地位最崇高的少年郎,更是整陆洱海大地上一切子民像深爱自己孩子一般所爱着的神灵化身,其神族之后地位可是神、人、妖同尊,神通广大化生万物,素王之道播世更垂万古不衰,为南疆所有黎民纷视作足以自豪的创世始母之慈神再一世,上含皇极,其施光明,煌煌盛美,不可胜量。

人形蛇身的仁圣之后贺兰峰芜为南界百姓所崇拜的圣灵,即便非乃永生不死的神,还时而与常人无异,却似历代娲皇族裔的圣女一般扩辟丰沃的农田,泛引顺澈的澄流,少怀高蹈之节,长年如一日,仿佛世间的一切喜忧都能被他压入心灵的深海销蚀溶碎,唯仅一颗纯挚之心为遗留下来的殷商族人以及众世之人谋带幸运福祥,此责任之心天地可表,神人共鉴,甚至还能平止诸般乱事,使得各族人民化敌为友,举国欢腾,然却不彰其功,不扬其声,隐真人之道,以从天地之固然,即使有千年之寿亦不过视作茫长光阴刻度上的一小段,谨行操守节俭,慈仁爱人,深受生苗与熟苗至及众族裔的拥戴和俸养。

承继娲皇神力的圣灵,含弘履中,开阴布纲,指天画地,神化潜通,这般效拟三皇垂拱无为且设言而民不违的美好少年,怎生就被那般不知打哪儿来的乡鄙粗人给无端地出言不逊?

波谲紧张的气氛里各圣侍皆下意识攥紧了手,嫌恶地沉下脸,屏气慑息地怒视丁山乖僻凶暴的行为。

许是他们瞳中锐色愈盛的郁郁愤愤时却仍无动于衷间还面有得色,气得对方须发皆抖,那个粗豪的声音再度朝这边帘里喝道,“诶?!好!我再跟你说一次,这家店我们全包了,你和他们赶快走!”本是憨厚的一张脸将视线从这个面上移向那个,又再转回来看逶迤倾泻于丝莹纱帷外的水晶珠帘,握紧拳头,露出十分乖张的神色气势夺人,“要不然对你们不客气!”

圣侍们不相闻问,紧抿了唇咸不开口,藐视了灰衣大汉的恶形恶状后眼眸便移了开去,而大侍婢露娅则是气得想发笑,微微上扬了下颌便有了主意,暂时含怒不发,抚着自己套了紫玉点翠碧镯的一双手只瞥了他一眼,双睑半弯若眯,嘴角稍显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然而一个“忍”字,是否真的便可以停歇此际客栈内无处不在的暗涌波澜?

果然他们视线各自的错了开去使丁山肺都快气炸了,敛紧了眉头,两方对峙之间大汉冷哼一声扬气而起手臂使力,一道巨大无比的力量,等众人听到嗖的一声响,底楼大厅某方空桌上的一罐净筷被重重地掼起复又拍落,回转眼眸那灰衣壮汉沉着脸声气更没那么好听,“我家爷不喜欢和陌生人独处一室,你们赶快走,不然我可对你们真的不客气!”

忽然出的意外,饶是自诩应变能力比谁都不错,这些圣侍们还是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

胆寒,心惊。

两旁的副侍之首维娜与维莎忍不住用手压住了自己的胸口,大侍露娅一愣之后顿时色变,整颗心脏就像是被什么勒着一样阵阵紧缩,背脊升起阵阵寒意,凝视灰衣人的眼神有些古怪,后来却慢慢严肃,还带了丝探究。

适才那大汉臂影一晃后的全过似还停在眼前,“海蜃诀”一般生就的幻象似可以假乱真,反反复复,一遍一遍,露娅方渐渐意识到他所使的是“小乾朗念界”!

可一个其貌不扬的灰衣壮汉竟能使出阴阳家的独门绝学之一,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对主仆到底是什么来头?

阳光下拂进暖风,浅蓝色的帘子荡起一层沁凉的涟漪,云壑固聿曼,幽芬清且修,一缕汀水寒兰的清香四处飘溢,几乎让厅间轮椅上的金衣公子迷了神智。

惨烈到骨子里的人安坐在轮椅中慢慢抬起头,温润地透过万丈红尘看着顶楼最后一间雅厢口依然没有拉起的纱帘,却静望着的神情依旧与平日抚琴、吟诗、品茶、谈天时候的气态一样。

那里面的人始终没露面,也只出过一声。

简简单单柔唤着侍从的名字,语气还寡淡得若如一杯说不出地平常的白水,然稚而甜的嫩声却清幽似同山间小鹿轻鸣,不禁让人对这位深居帘后的孩子莫名有了那么一分好奇。

况乎从帘外那一排有男有女的侍者曾浅拜向厢内的目光里,不难看出他们对帘中之人的忠诚与崇敬。

神思起伏,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相关于纱帘里那少年来历的传闻,却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以神机妙算博闻强识而天下闻名的智者无双公子第一度开始怀疑自身见识浅陋,亦或博览群书不够。

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不由有些怔忡,而后欧阳墨尘无显声色地移开目光,抿唇低头,密睫微垂瞧不出喜忧,脑中突然电光似的般闪过一个念头,恰额前一绺黑发垂落,他抬手拂过,唇边竟缓凝了一丝浅笑。

一合折扇静坐安等,外人不察的心神动摇间猛然想起自己此行洱海的初衷。

无乐无怒地就着又一回的拂发动作仪态方端着缓缓以手扶额,白皙修长指节深明的手指细理而有力,却亦凝镇而沉着,淡定如山的静虑沉态,似是个正在恍概括梦的思慕之人,人世沉浮在眼光之底不过烟云无足重轻。

位处中原南境的千山万水之间有着那样一个美丽的王国,四时如画,百花争胜,那是南疆六诏国之一的蒙舍诏,缘在诸诏之南,人们又称它为“南绍”,常若初春,寒止于凉,暑止于温,吹面而不寒,芳红复含宿雨,涧壑而湾环,柳绿更带朝烟,山里有樵夫晚唱,林中有云霓飞扬,还有田间溪谷边劳作着的不同族民们嘹亮地吟哦着一些不知自何朝何代由谁传唱出来的神话故事,一重又一重的回音朝往霞岚之心渐渐绕旋而上,哪怕天色渐暗疏光收敛,眼望天的另一端层递泛红,风声簌簌却过了洱海便缓化恍那深秋时节的湖水,轻轻荡漾了如雪的月色涟涟,飘飘雪花就细如瓣雨般漫落了满苍山,所谓“上关风吹下关花,洱海月映苍山雪”,这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乃是南绍“风、花、雪、月”四大名景。

每当冬春时节又至,山茶花、馨兰争芳斗艳,漫坡次第傲雪开放,如屏的苍山之顶长年覆遍积雪,复有洱海如镜,碧波万顷,更见白帆点点……心思被暮春气息一浸润便活泛了,返璞而归真,便是在临风而立的那一刻感受深切,以而听晚风携音,观澄水映月,亦都得趣非常。

YN大理的景致之美向来还皆因那里常年水烟缭绕而驰名,而苗瑶百夷等各族世代通姻混居,更有一支殷商末年自朝歌乔迁安顿来此的流亡遗民为苗人等不同民族带来了中原自古以来就祭拜的女娲信仰,其间跟从着的冀州侯苏护后裔出了南疆第一代圣女苏茉语,她乃女娲大神以心头一滴圣血所造之灵,不仅秉承女娲懿旨率众平息了南绍一时的灾祸战乱,重振往日风光,甚而还帮助整片南疆大地重建家园,使得万民重新过著安稳的居业,此后一代又一代继承娲皇灵力的圣女们以各自的神力立足南绍,辐射洱海,进而扩泛至全华夏神州的土地保卫完好如初,便年年流传在朝向云间的歌声里绵延不绝了那么一个神的传说,一个有关殷商的却如今中土都很少人知道或是已淡忘的国族历史,多数人更不曾听闻过的商周国度的辉煌与涅槃,以及那一段武王伐纣、商灭周兴的淹没于历史长河间的上古悠悠封神岁月。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日出日落,日落日出,那是商周易代的神话史诗,看不尽的千古烟波浩荡里却奔流了梦的希冀,听着万民百世轻唱那女娲降香开书,冀州侯苏护反商,哪吒闹海,姜子牙下山,伯邑考进贡赎罪,文王访贤,三抢封神榜,三教会破诛仙阵,三教大会万仙阵,文焕怒斩殷破败……终结于周武王姬发封列国诸侯。

这些谜一样的歌曲字辞响遍了云霄,像永远不会消失一般,静静地将人带入数千年前的那个幻梦世界,诉说着商纣王与周武王相对的即是邪道截教和正道阐教,商周之战便是国家天下之争,神仙道统之争,捐弃的是诸般无德天降祸,颂扬的是封神坛上列花笺,还有那企慕雄风祈祷而来的神明之勇如九百九十九座山岳共同崩陷一样无人可以阻挡,谱就了一首可歌可泣的商周演义古今传。

纵然一滴苦酒就是史书一册,却一腔热血便是丰碑一座,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又怎能胜正?

戎衣甫着天下定,更于成汤增光妍;牧马华山示偃武,开吾周家八百年。

若言一篇传奇就是泪珠一颗,那么一个传说便是浪花一朵,聚散之中,王侯将相匆匆皆是过客,只留下圣的训导,神的飘逸与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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