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罗渐渐从眩晕的迷雾中恢复了意识,她挣扎着让自己清醒过来,竭力弄清是什么在强烈地刺激着她的感官。首先是散发着潮湿气味的氧化金属味道,然后是裹住衣服的冷冰冰的金属。四周漆黑一片,空气又咸又湿。她侧躺在那里,嘴里被塞了东西,双手被捆在后面。她两脚****,感觉到上面绑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有人在低声而快速地说话,使用的是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
布拉德福在哪儿呢?
她正处于移动状态——一只在公海上颠簸前行的小船那种有规律的晃动。从后面传来一台发动机的低吼,这表明它正在以慢速前进。她看到了星光,船头的一盏灯映照出四名男子的阴影。这只船长度不超过15英尺,若非因为在船头有一个狭小的船舱,它就完全是露天的。在三英尺之外,一个男人懒洋洋地靠在船舷上缘。他的皮带上有一把刀,旁边还挂着一只手枪皮套。
脑海里的雾霭继续消散,迷茫的状态逐渐演变成愤怒。和布拉德福就餐的那个天井,酒店房间,突然而至的漆黑感受。这些意象彼此融合和碰撞。内心的压力不断积聚,从腹部上升到胸腔,她感觉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犹如一柄不断叩击的铁锤,更像是咚咚作响的战鼓,只有鲜血喷溅出来,它的节拍才会中止。
思考先于行动,认知先于战斗。
倚靠在船舷处的那个男子站直身体,转过身来。她感到浑身一震。他走近她并伸出手,正对着她的面孔打了个响指,当他见她没有任何反应时,就照着她的肋骨狠踢了一脚。
她呻吟了一声。他掉转身体,船头的灯光映出了他的轮廓。尽管他带着武器,身上却穿着平民服装。他扔掉香烟,再次面对她蹲下来,开始摸索着要解开她的衬衫纽扣。
只要一个动作,迅速而无声,像毒蛇一样猛然一击,她就可以抓住那把刀,割开他的喉咙,再把他的尸体丢到海洋里。她感受了一下缚住手腕的那条尼龙绳的力量。那个看守的上司冲他喊了一句什么,那人就停了下来,站起身,对着她的腹部再次踢了一脚,然后又点燃了一根烟,走到他的同伙那里去了。
干掉他,把他们全部干掉。
她咬紧牙关,把右手拇指猛地一拉使其脱臼,同时用力挤压右手,脱离了尼龙绳的束缚,然后忍着疼痛,左手“咔嗒”一摁,使那根拇指重新归位。她把那根尼龙绳松散地套在两只腕关节上,并使胳膊保持原状,然后又试试脚上的铁链,发现缠得不太牢靠,从里面挣脱开来并非难事。
她小心地避免让金属发出碰撞声,很快就把脚踝拔出来。她确信摆脱那根铁锚不是问题,便将双脚再次套进铁链里。
紧接着,她的逃生时机消失了。她听到后面的引擎熄火了,船已经接近了岸边,随着水流节奏上下起伏。一双大手抓住她的后脖颈把她拖起来,然后捏住她的腋窝,把她拖到与髋同高的船舷上缘,让她倚靠在那里站稳。
又是一阵快速的讨论,使用的还是她听不懂的语言。
那双按住她的手突然松开,她的身体重心迅速前移。那双手又把她按了回去,之后又是一阵沉默。透过半开半闭的眼睛,她看见那个头目掏出手枪,在那一瞬间,她知道为什么会有刚才那场争论。
他举起了枪,她双腿前蹬,迫使身体后仰,头朝下翻过船舷,落入了大海中。海水在周围翻卷,她听到“噗噗”的声音。那是子弹。她感到左肩下方一热,就像是被刀片割开了似的。船锚拉紧,她脚上的重物使身体反转,并拖着她急速下坠。她无法让铁链松动,只能拼命地摆动和踢打。她用两只手扯拽,终于让右脚挣脱开来。坠落过程在船下面十码的距离停止了,但铁锚仍紧紧地缠住她的左脚踝。她的肺部因窒息感而疼痛,她在惊恐中抓住了那根链条。没有时间了。思考。她用力把手指塞进那只脚和铁链之间,增加了一英寸空间,然后把左脚抽出来。她双脚用力蹬离海底地面,朝有光线的地方游去,同时把堵住她的嘴的纱布扯出来。
她游到船头下面,只把脸部靠近水面。她把身体隐藏在随着水流不停晃动的船壁一侧,贪婪地接连呼吸了几口空气,然后又憋住气沉下去。她在船下面把那个塞口物缠在胳膊的伤口上,尽可能系紧,以免伤口流血引来深海捕食者。她再次浮出水面,又做了深呼吸,然后再次潜水,这一次,她尽可能让自己远离那条船。
那几个人在船侧来回走动,搜索着水面的动静。
他们用船舷上的那盏探照灯朝四周照去,偶尔朝海水里开几枪。他们的声音听上去很生气,像是在彼此大声指责,芒罗知道,他们决不会汇报这起意外事故。对于他们来说,她基本上已经死翘翘了。
直到昨晚之前,这都是一个商业任务。现在,它开始针对个人:有人下令要结果她,差点儿就把子弹打进她的脑袋。另一个圆圈,另一个念头。既然她想利用截获的线索去寻找埃米莉·伯班克,那么有人就要追捕她,直到把她抓住并干掉为止。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她将采取报复措施,哪怕这将意味着与这个该死的国家的总统对抗。
布拉德福。他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他没在船上?自从他们到达那座城市以来,他就一直不离她的左右。他原本也要和她一样飞往内陆。他已经从船上被扔下去了吗?
她双手揉搓着眼睛,手指压在鼻梁上。他倒成了一个讨厌的累赘。她原本只需要寻找一个失踪者,现在变成了两个。
不。
布拉德福能够照顾好自己。倘若他们是一起被拖到船上的,那就什么也做不了,不过,假如他没有被他们抓走——她把那条树根戳到地上,它“喀嚓”一声断成了两截——他现在必定是——而且最好是——在寻找她。
被困在岛上,一个囚犯,时间白白地流失。这意味着她最终必须冒险返回马拉博,并从那里找到途径去往内陆。去飞机场坐飞机是不可能的。她也不能冒险去主要港口。她抬头凝视着灰色天空那些闪光的图案,努力思考着可行的解决方案。
还有一个方法:可以在尤里卡村附近找到他——她不满15岁时跟随的弗朗西斯科·贝亚德。
去找弗朗西斯科·贝亚德,是一次有价值的冒险。
芒罗从沙地上寻找有人活动的迹象。一只小独木舟搁置在吃水线上方,就在它的不远处,有一条只能通过断续的足迹和被踩过的树叶而识别出的小路。她跪下来,摩挲着地面。地是湿的,有明显的水迹;脚印是最近形成的。这条小路伸入内陆不到半英里,并且止于一个容纳着三座房屋的面积不大的林中空地。
最大的建筑是一个用矿渣块建造的木屋,风格很像是岛屿北部的房屋;另外两个是用枝条和土坯盖起的。在铺着波纹金属片的屋顶上,有一些太阳能电池板,从一所小房子里探出的一些电线,提示那里有一台发电机。这所房屋正前方有一个配有隐形纱窗的门廊,而在门廊的一侧,两名年轻男子正在阴影下坐着打瞌睡。
当她走近时,他们并没有动。她蹲在他们旁边,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轻轻地说,“对不起,打扰一下。”
她的本意是避免吓到他们,但从他们脸上露出的惊恐表情来看,她显然没能达到目的。她用西班牙语说,“我是来找你们那个做买卖的老板的。”她从他们的脸上确认出,她要找的人就住在这里,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他在家吗?”
那个个头较矮的摇了摇头,说,“他晚上回来。”
“那好。”她露出了微笑,“我过会儿到里面等他。”
在寂静中,她转身回到这座房子这里,并打开了那个有纱窗的门。她从前门走进屋内,而那两个年轻人看上去显然漠不关心。
记忆像延时摄影一样开始发挥作用。
另一种生活。
她直接进入客厅,一个和这所小规模的房子似乎并不协调的开阔空间。从客厅那里有一个连接着几扇房门的小走廊,她可以通过那扇敞开的门看见厨房。她躺在沙发上,她并不想四处查看。她固然已是这所房子的不速之客,但有些东西仍旧是必须尊重的神圣之物。在静谧无声的气氛中,她的眼皮开始发沉,她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在朦胧的意识思维深处,芒罗似乎听到了
门廊上传来了脚步声,紧跟着一阵叫喊声,声音很熟悉。她现在醒过来了,感觉不大舒服。
她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身体。前门砰地打开又关上了。他大步走进了房间,接着,当他们的目光接触以后,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差点儿被他自己绊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