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泊菡还住在医院的那几天里,背着泊菡,章燿夫妻和几兄妹为了楚舜和泊菡的事,专门讨论了一场。
泊莲和毓诚对楚舜的人品才华十分认同,却觉得事情太急,小妹年幼,还不明白婚姻大事的真谛,却要匆匆嫁人。毓信更是出言指责章燿夫妻在文明年代还要包办婚姻,哪怕楚舜再好,泊菡不喜欢也不行。只有泊芙站在父母一边,一面和毓信拌着嘴,一面抱着绣银出主意:
“姆妈,其实说来说去,大家都不反对楚舜和小妹在一起。唯一的障碍就是楚家想急着结婚,小妹又太小,高中还没毕业。我倒有个好主意……”
绣银听了儿女的意见,也觉得各人说得都有道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所以泊芙说她有办法,立刻要大家都静下来听听。
“我们可以先让楚舜和小妹订婚啊!这订婚就相当于公司里签合同,双方都不能反悔了。至于结婚嘛,就是交货……我们干嘛非就着他们的时间交货呢?也可以让他们就就我们的想法,让小妹过两年再结婚啊!”
章燿和绣银夫妻满脑子里都是一心要让楚舜成为女婿的念头,考虑问题哪里还有什么全面。想想也觉得订婚可以快点,说不定楚舜这一订婚,就为楚太太冲了喜,反而将她的病情转危为安了。
他俩又商量了几次,决定不顾一般是男方上门提亲的传统,专程到安徽同乡会里,寻了两位和楚家同出徽州,在上海有头有脸的社会贤达,以探病为由,将章家的心意带到楚太太王筱玉跟前。
筱玉这下可为了难。此时,楚舜和项家姑娘项盈秋的婚事已经基本明朗,项家姑娘盈秋在和楚舜见面数次后改变了心意,愿意休学一年嫁入楚家。筱玉心想自己时日不多,到时候身边有两子一媳送终,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孙子,心里十分满意。眼下就盼着早日出院,可以交换庚贴,操办文定下聘、结婚之事。
可意想不到的是,与楚舜相熟的章府,竟也托人前来保媒。
媒人送来章家小姐的照片,筱玉看来看去,小姑娘倒是清秀,高中学历配楚舜也正好。可照片上的模样,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富家千金。金丝笼中的金丝雀,住不进他们瓦屋小弄堂,勉强住进来,也是要飞走的。
她当年的陪嫁,一直同患难的佣人吴妈,歪着脖子提醒筱玉:“前几天少爷说要探望章家小姐,小小年纪动手术的那位,恐怕就是照片里的姑娘吧!”
筱玉一听,肝上立刻隐隐作痛,自己已是不中用的病秧子,难道还让楚舜再摊个病人不成?
她和吴妈细细商量:“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和舜儿说,让我先想想。”
想来想去,垂下眉头又转了心思,和吴妈低语道:“要不你去病房打探打探,亲眼看看那家小姐,和项家的比一比,到底谁好。这次让舜儿结婚是仓促了,可我总得替他着想,捡个称心的儿媳妇留给他。”
第二天吴妈不辱使命,从病房里看过泊菡回来,一见面就啧啧称赞:“照片哪里有真人漂亮。那小姐一双眼睛水晶葡萄似的,皮肤牛奶那样白,我见到心里都乱跳呢,怕是少爷早就喜爱上了。”
筱玉心想项盈秋诸般皆好,容貌却是平淡无奇,配不上楚舜,听见吴妈这样说,心思也有些活动,她是仔细的人,又问:“你有没有和她说话?”
“怎么没有!”吴妈骄傲地。
“那她性格怎么样?”
“性格蛮好。我故意说话没礼貌,换着那些家教差的,早就撵我走了,她没有,只是笑笑。”
筱玉点点头,从前楚舜总是夸章家万般都好,现在看来,是有道理的。
“还有呢?”
吴妈笑着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钱钞,递给筱玉:“章小姐蛮大方,还打赏我钞票。”
筱玉轻轻地嘟哝了一声:“她们富裕家庭出身,一事做不来,也不会过日子。”
吴妈趁机劝起筱玉:“我看章小姐衣裳都是上好料子做的,家境很不差,太太你好好考虑一下,说不定能帮衬少爷的生意呢!”
筱玉一听就摇头:“门不当户不对,你以为娶进来好玩啊!我们徽州人家出身,也只有和差不多的结亲,才能相安无事。再说,我们家有我们家的风骨,不可能看上别人有钱,就要热心高攀。”
吴妈一张老脸臊得通红,立刻改了口:“章小姐的身子有些单薄,看上去挺娇气的,比不上项家姑娘身体结结实实,天生的宜男之相。”
夜里无眠,筱玉思来想去,直觉泊菡不合适做楚家的儿媳妇。家世再好,容貌再美,最终还得要本本份份地过日子,生儿育女。在这点上,项姑娘强过章小姐十倍,光是徽州女人吃苦耐劳的持家训练,项姑娘练下的是童子功,嫁进门来,根本都不用再手把手地教。
决心已下,筱玉还是未动声色,根本不和楚舜提起,直到那天楚舜从盈秋那边得到结婚的准确日子,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个信封,交到楚舜手上:
“有件事,姆妈也觉得为难,可相信你能办好。这家小姐品格人才都是万里挑一,就是说合得太迟。你已经定好了项姑娘,如今,只能回绝人家的一番美意了。”
楚舜接过信封,并未在意。自从相亲以来,也看过四五家姑娘的相片,不合适的总要找个委婉的理由退回去,他处理过几回,理由都说得诚恳真切,一点没有伤到对方姑娘的颜面,介绍人都说楚舜人品高,自己做的媒虽不成功,面子上也有光。
他见信封上留下的姓名是上海安徽同乡会会长的大号,此公名震上海,自家虽属徽籍,但素无往来。不觉起了好奇之心,打开信封,一张少女的半身小像飘飘而落,他眼风扫过,顿时心脏停跳一拍。
“……是……章家?”他捡起泊菡的照片,依然难以置信。
“是他们家。”筱玉说,“你既然已经说定了项姑娘,章家小姐那边,我们自然不能考虑了。”
楚舜捏着照片,胸口有些难抑的起伏,一时竟不能分辨是什么样的滋味:“这……我怎么回复章伯父章伯母呢?”
他心里清楚,如果挑一个人来恋爱,泊菡自然有她的好,两人也谈得来,相处愉快;可现在是挑一个人来结婚,项家姑娘盈秋显然爽利能干,更合姆妈的心意,泊菡呢,她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自己都照顾不好呢,还能当好他的妻子?
“当然应该照实说。章家对我们家有恩,现在还愿意把女儿嫁给你,更是恩重如山。我们要老老实实地告诉人家,那项姑娘定在前面,结婚的日子也商量定了,我们确实没有办法接受他们的好意。”筱玉平静地。
楚舜低着头默然不语,这沉默的一刻,在筱玉看来,却如一年那么长,她不禁有些生疑,问起楚舜:“怎么了?你是不是喜欢人家章家小姐?”
楚舜看着手里的泊菡照片,俊美的脸庞上浮起一丝苦笑:“喜欢?不。”
筱玉放下悬心,咐嘱起儿子:“不喜欢?那就好。一会去他们家,好好赔礼,千万别让人家小姐伤了面子,心里不自在。”
楚舜还是怔怔地看着泊菡的照片,像中她清秀的眉目间,有一丝他不曾懂得的哀愁,仿佛等待什么人来轻轻抚平她的眉头。
此刻,四周俱寂,不再是人声吵杂的大病房,只有他一个人在面对自己复杂的内心,百般滋味交织心中,一时间呼吸都不能均停:
“喜欢她吗?不。那是因为……不敢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