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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祝福还是诅咒

2061年6月9日,星期四,晴转多云。

承接上篇日记2061年6月8日继续

当我下了橡皮艇登上站台的时候,麻利的身影早已从视线中消失,我先返回了家中,发现没人,赶紧把身上湿透的衣服更换掉,然后赶往负二层的地铁4号线轨道,向麻利学校的方向追赶过去,现在是早上8点30分,他应该去上学了吧,我祈祷着这个最好的结果可以出现。

但事实往往会跟自己的希望截然相反,我赶到香花街站的学校时,朗朗的读书声虽然从教室里传出来,但麻利的座位上却是空的。

怎么办?他还能去哪儿呢?

心急如焚的我不得不厚着脸皮,闯进教室打断了进行中的课堂,向老师和同学们询问麻利的行踪,终于从其中一个同学的口中得知,麻利虽然来到了香花街站,但是没有进站,而是继续沿着轨道往前走,不知道会去哪。

一向求知若渴,从不迟到早退的麻利居然逃学了,看来他的心真是被我伤透了……怀着难以言喻的罪恶感,我折返回地铁4号线的轨道上,打算逐个车站的寻找,即便跑断腿,今天也必须把他找到!

下决心和付诸行动毕竟还是两回事,刚经过偷渡的起死回生,我的体力并没有回复多少,也没吃早餐,跑了三个地铁站之后,我已经眼冒金星,头重脚轻,瘫坐在昏暗的轨道上喘着粗气,纵然心里有多焦急,身体也不听使唤了。

这就是丢失了孩子的父母心情吗?我想起以前接过的儿童拐卖和走失案件,父母来报案时那种激动的情绪,当时觉得很夸张,直到此时此刻,我似乎能体会一二,愧疚、罪恶、悔恨、无能、担忧、落寞……各种负面情绪在心里堆积,要这样继续呆几天,我肯定会疯了吧。

四周都没有人,我的坚强形象不需要维持,抽泣声在空洞的轨道中回荡,泪水打湿了颤抖的双手。

“姐姐,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一把稚嫩的带着类似口吃的童声传到耳边,不是单纯的口吃,而是每一次发声只能说出一两个词语。

我抬头望去,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我的跟前,不到一米三的小身板,圆圆的大脑瓜戴着陈旧褪色的橘黄色邮差帽,身穿起着毛球的薄毛衣、宽松褶皱的背带牛仔裤,右肩挎着一个绿色的帆布包,头发自然卷并长至耳垂,婴儿肥的圆脸蛋儿上带着点污渍,让人忍不住想去擦拭,一对黑色大眼睛半睁着看着我,他的眼神无精打采,没有孩子应该有的光泽和灵动,像哑光的黑珍珠一样沉寂。

这不就是当初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吗?只不过此时,我和他的脸颊上,都带着湿润的泪痕。

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仅用膝盖支撑在地面上,用双手紧紧地环抱着他娇小的身躯,生怕他再消失不见。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向你撒谎……对不起……对不起……”无尽的忏悔只能用这个简单的词语重复一遍又一遍。

“我也,有错,不应该,告诉姐姐,那么危险,的方法。”麻利低声回应道,“姐姐,和我一样,想看太阳,我能,理解。”

“那你肯原谅我了?”

“我今天,逃课了,也希望,姐姐,原谅我。”

“那我们打平手,一起回家吧!”

“嗯。”

我和麻利都慢慢平复了心情,手牵着手,在只有两个人的轨道上散步。

“姐姐。”

“嗯?”

“以后,你要去哪,都要,告诉我,好吗?我不会,阻止你的。”

“……”我犹豫了,作为卧底,我不可能把所有行踪都告诉他,但面对他的真诚,再次做出不负责任的承诺,只会进一步加重自己的罪恶感。

“不行吗?”

“好,我答应你。”我的脑海里回忆起局长对我的劝导,做卧底,就要把自己变成两个人,彼此独立,互不干涉,于是,我把心里那个心疼麻利的姐姐关了起来,放出的是一个为求达成任务不惜戴着假面具的卧底,说出了没有感情的答案。

“姐姐,还想,看太阳吗?”

“想,但是我亲身经历过偷渡,实在太危险了,不会再去了。”

“那我,告诉你,更安全,的方法。”

“更安全?那为什么你不先告诉我呢?”

“因为,这个方法,容易,变得,依赖。”

“依赖?”

“是的,我因为,依赖,所以,我的姐姐,一次一次,出卖,自己的,时间熵,最后一次,她就再也,没回来。”

“这不是更危险吗?”

“但至少,可以由,姐姐你,自己选择。”

“我明白了,请你告诉我吧。”

“地铁,10号线,公主路站,地下,商业广场,找黄色,龙纹袖章,的人,说暗号,‘日照,香炉,生紫烟’。”

“日照香炉生紫烟?李白的《望庐山瀑布》?”

“嗯,然后,对方,会问,‘你是来,参加,诵诗会,的吗?’你回答,是,对方,就会,带你走。”

“有时间限制吗?”

“每天,寅时,之前,半个小时,到达。”

“好的,我记住了。”

“如果,姐姐,你要去,之前,告诉我,好吗?”

“一定告诉你!”

从麻利口中得知的第二种看到太阳的方法,种种信息联系起来,似乎能看出幕后黑手的某种倾向。

今天奔波了一整天,身心俱疲,因此暂停行动先休整几天,同时也将这次偷渡的经过用加密通信频道汇报给了局长,并向他了提出下一笔预备金的请求,由于我作为卧底查案是秘密进行的,所以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支出都是局长自掏腰包,老是让他给钱着实有些难为情的,不过局长对于所有的要求都是第一时间满足,没有任何拖沓,并鼓励我放胆去做。

三天后,一切准备就绪,我开始了第二次的“望阳之旅”。

寅时是凌晨3点到5点,公主路站距离红星街站有5个站,距离大概有10公里,步行的话要走不少时间,我原本打算提前两个小时出发,但麻利告诉我,10号线有一种特殊的交通工具,搭上的话,半个小时就到了。

凌晨1点半,我步出家门,麻利还跟在后面,原本这个时间他早该睡了,但他却说睡不着,就像一个离不开妈妈的孩子,依依不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过还好他不会无理哭闹,一番安慰之后,我才把他哄了回去。

进入到负三层的地铁10号线,这里果然与其他线路不同,完全没有废弃的感觉,轨道上没有任何垃圾杂物,灯光虽然算不上明亮,但是间隔等距照明,没有黑暗死角,铁轨也没有生锈。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我步行了不到5分钟,听到身后传来有节奏的金属擦撞声音由远及近,回头望去,有个明亮的车灯照了过来。

“嗤……”尖锐的制动刹车声下,一辆简易的人力轨道车停在我的身后,有三个类似脚踏车一样的驾驶位,一前两后形成三角,中部有少量空间可以站上五六个人。

“喂,小姑娘,要坐车吗?”坐在前方驾驶位,满脸胡渣,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向我问道。

“请问到公主路站吗?”

“到啊,50元。”

用手机付款之后,我踏上了车,此时已经有另外三个乘客,比起之前的橡皮艇,还是比较宽松的。

“抓稳护栏,出发啦!”司机吼了一嗓子,后面两个车夫也一起使劲踩动踏板,轨道车开始前进。沿途中,前方和后方都出现了相同的人力轨道车,彼此之间保持着10米左右的距离。

凌晨两点,到达了公主路站,所有途经这个站点的人力轨道车上的乘客都下车了,站台上熙熙攘攘站满了人,难道他们都是来望阳的?

跟随着人群,穿过地铁10号线的过道,进入了对接在一起的地下商业广场,这是一栋地面上30层,地下5层的建筑物,原本的商铺都被地铁站生活的人所占据,而相比地铁站,商业广场的商铺面积要大得多,因此这里的改建更加复杂和多元化,有出租劏房、杂货铺、二手家具买卖店、书店、理发店、服饰店、小吃店、烧烤排挡等等,还有一些门口坐着穿着暴露女人的“美容店”,现在这个大部分人睡眠的时间点,所有的店铺都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酒精、香水、油烟、烤肉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聚集在此的人们忘我地享受着夜生活,看来地下的环境,不见得都是荒废和无聊的。

我跟着进来的人群大部分消失在了灯红酒绿之中,逐层楼寻找,终于在最底的负5层,一家开在角落间不起眼的茶馆里,见到了右手手臂戴着黄色龙纹丝绸袖章的年轻女人,她的打扮与众不同,走的是复古风的路线:丸子头发型上插着玉质发簪,身穿浅绿色改良型的汉服,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化妆,却显得分外的清新秀丽,与周围的人相称下,如同淤泥中长出的一朵无暇青莲。

此刻她正在优雅地品茶,双手托举着茶杯,闭着双眼,品闻茶香,茶桌上摆放着各种茶艺用具,看上去古朴而精美,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产品。

“日照香炉生紫烟。”我在茶桌前坐下,对着她说出了暗号。

我的话音刚落,汉服女人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黑夜中的猫眼,明亮而锐利,她的双眼是非常罕见的异色瞳,左眼深灰色,右眼深蓝色,此刻正用一种看待猎物似的眼神盯着我看,紧张得让我不自觉地抓挠着自己的膝盖。

“你,是谁?”汉服女人问我。

嗯?这反应不对吧?她不是应该问我是否参加“诵诗会”吗?冷汗开始从我的额头冒出,心脏跳得跟打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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