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摸了摸婴儿的头,对众人说:“这孩子是我们赵府七小姐,也是我和老爷的孩子,是这府里正经儿的主子,你们可要悉心照料”说完半带着林嬷嬷等人走了,半句也没有提四姨娘的事。
陈氏走后,郑奶娘看七小姐睡得熟,轻轻地拍着她,想昨夜里那样的吵闹,这孩子也没有半分的哭闹,安静的睡觉,安静的让她心疼。郑奶娘望着七小姐的小脸儿发怔,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有福还是没福”
待郑奶娘走了,床上的婴儿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事物仍是有些模糊,遂又将眼睛闭上了,在想这三天来发生的事。她还记自己前世死后,冤气甚重,不能轮回转世,在人间飘荡,后来黑白无常把她捉进地府,阴司见了她以后说她怨念太深,只能呆在地府,什么时候怨念消散,自己才能去轮回。可她前世被最亲最爱的人毒害致死,心中对他们的恨,对自己有眼无珠的怨,和白白活了一辈子,单纯到痴傻的悔,这怨恨悔令她成了冤魂,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就这样她在地府游荡了几十年,看到所有害过她的人都横死入地府受以酷刑,心中的那股怨气才消散了。阴司看她怨气已消,说她的业果已到,要领她去渡奈何桥。她知道自己能够再世为人甚是高兴。走到奈何桥边时看到在桥边发汤的孟婆,以前听过地府的守卫说过,只要喝了孟婆汤,前世的就会忘得干干净净,来世从新再来。想到前世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临死才明白了人心险恶,知道决不能害人也不能不防人的道理。喝了孟婆的汤前世的一切就都烟消云散,可她不能忘了这教训,这一世不能再那么傻,能再次投胎做人不容易,她不能再白活!想到这儿,她偷偷将孟婆递给她的汤含在嘴里,路过奈何桥的时候把汤吐了出去 ,并告诉自己,这辈子一定好好活。
她在奈何桥上被阴司一把推下去,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的魂魄进入这个婴儿身体中,还没等她适应,就被人狠狠的打了几下屁股,她哭了几声,想睁开眼睛却看不清事物,只觉得有一双特别温柔的手在抚摸着她的脸,听见手的主人的说“孩子已经生下来了,赵府那边也该快了吧”
一个妇人回到:“夫人放心,奴婢已经给赵家太太报信了,喂了那么多天催产之物,最迟明晚,那四姨娘一定生产”
“我也不想让他们骨肉分离,可说来就这么巧,我们家遭了难,怀着孩子到了德州,偏偏就遇到她了,偏偏她家的姨娘也怀着身孕,最巧是我们俩连月份都一样,这让我怎么能不动这份心思,若是这孩子是个男孩儿,这事也不能成,偏偏是个女儿”
“夫人,连老天都帮我们啊,小姐是有福气的,要不然这么巧的事怎么就让您碰上了。再说,也是那四姨娘平日里太狂傲了一些,让赵家太太容不下她,若是赵家太太不愿意,咱们再怎么谋算也成不了事啊”
“狂傲,我看不见得,听说那四姨娘进门三年,在晚晴(陈氏闺名)面前伏低做小,在赵家老爷前更是千娇百媚,温顺可人,就是对着下人也是和和气气的,生生的压制了晚晴三年,要不是趁她怀孕晚晴抬了一个更年轻漂亮的五姨娘,又赶上赵老爷回京述职,晚晴哪有机会收拾她”
那妇人纳闷问道“我看赵家太太的手段很是不俗,怎么会被个妾压制住了?”
女子柔柔一笑,说:“还不是为了贤良淑德,和善大度的名声 ,晚晴行事手段狠辣又心性善忍,自然不会争一些蝇头小利。不过我听说自那四姨娘怀孕,脾气就变得越发的暴躁,想必是晚晴给她用了什么奇药。”
“小姐在赵府毕竟说是四姨娘的孩子,小姐不会受苦吧”
“不会”女子笃定道“我与她有救命之恩,又将大笔钱财给了她,手里也有她的把柄。她这人很讲信用,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会善待我的女儿。不过我安排你进府照看小姐,也是希望你好生照顾她”
“夫人放心,夫人当年诗词歌赋,针织女工无一不精,是长安城里的头一份,奴婢虽没能耐让小姐和夫人一样,但决计不会差了”
“我不求她能有多大的造化,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听她们说这么多,自己越听越糊涂,好像是一件天大的阴谋,又好像是在托孤。还没等她想明白,就被人抱起来,喂了一点水,放在一个篮子里。自己还没有适应婴儿幼小的身体,也不敢出声,只是觉得有些犯困,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自己醒了以后,发现在另一个产室里,又被人狠狠的打了屁股几下,有了先前的经验,大哭了几声,然后就是一阵吵吵闹闹,自己被人抱到现在的屋子里。照顾她的正是她最早见的那个与女子对话的妇人。
就在七姑娘还躺在床上思考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时,赵府各处也开始传出了四姨娘生产的一夜发生的事。
陈氏平日里规矩极严,府里各处井井有条,各人各司其职,丫鬟婆子若是擅离职守,犯了错所受的刑罚也是很重的,故而赵府的下人从不敢乱嚼舌根。可如今老爷带着少爷小姐们都去了长安,太太也每日收拾箱笼,安排府里一切事宜,准备等四姨娘一出了月子就带着府里众人启程回京。为了准备回长安,赵府中的下人也较平常忙乱一些,再加上昨夜东跨院也太热闹了一点,四姨娘刚生产完就大哭大闹,如疯子一般,当是屋里又有那么多的人,流言是挡也挡不住的在府里传开了。
在赵府厨房前的石桌,围着一大群丫鬟婆子, 昨夜在东跨院里伺候的婆子正坐在石桌前的小凳上,手里拿着一个续满了茶的青瓷茶杯,喝了一口茶,绘声绘色的给众人讲道:“哎呦!你们可是没见着,四姨娘似要疯了一般,逮谁骂谁,还非说自己生的是儿子,是产娘把孩子换了。”
一个身穿青色比甲的小丫头连忙问道:“难道真有人把孩子换了?那七小姐到底是不是我们府里的小姐啊?”
那婆子啐了小丫头一口:“你这小红儿,瞎说什么,七小姐姓赵,是我们府里正正经经的小姐!昨夜我们十几个人都在产房伺候,眼睁睁的看着四姨娘生的是个闺女,是她自己见没能生出儿子,受了刺激。依我看,她可能是患了失心疯了”
名叫红儿的丫头被这婆子说了几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应和她:“就是就是,四姨娘刚进府那会儿看着多和善啊!自从她怀了孕,脾气就越来越大,动不动就骂人,还认定了自己一定生儿子,我听说她给孩子做的小衣服,绣的图案都是男孩用的,她定是生了女儿受不了打击”众人在四姨娘怀孕的时候没少受她的气,此时更是借此机会说上几句坏话。厨娘见众人说的欢,又从厨房拿了一叠花生出来,给大家打打牙祭。
这头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个身穿枣红色半臂的丫鬟突然插话说:“你们这都算什么,不过是被她骂几句,打几下,那四姨娘手里可是有过人命呢。”
众人听她这话皆是大惊,红儿推了她一下说:“绿草,这种事你可别乱说”
绿草一把推开红儿的手,看向众人:“我才没有胡说,你们可还记得二姨娘”大家一听,好奇心更重,四姨娘刚进府那会儿与二姨娘很是要好,后来二姨娘怀孕了,还是四姨娘一直照顾她。二姨娘肚子八个月大的时候突然在屋子门口摔了一跤,孩子也没了,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自从孩子没了,二姨娘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做起了居士,除了每天给夫人晨昏定省外,不再出屋。
绿草见她们都竖起了耳朵,满意的笑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姨娘流产那天,早上我去帮秋月姐姐接露水给太太泡茶喝,在二姨娘的院子前,看见四姨娘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些什么,待我想上前去问安,她已经进了院子。你们说那么早,府里连丫鬟都有一多半还没醒,她在门口干什么,那天早上有雾,院子门前又铺的小鹅卵石,若是在上面洒些水或者油什么的,肯定容易滑倒。”说道这里绿草看着众人的脸色,见大家脸上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又继续说:“之后就听说二姨娘吃过早饭后想去花园里走走,走到门口时摔倒流产的事儿,你们说说,这难道是巧合吗!”
旁边坐着的一个婆子诧异道:“难道真是她做的,可这样粗鄙浅陋的手段也不像她日常行事啊”
绿草冷笑了几声,“你们也别不信我,你们可都是要跟着太太回长安老宅的,我进府时签的不是死契,日后是要留在的德州的,待你们走了,我也不怕有人找我麻烦,这事儿当初被人压了下去,现在过了两年也该还二姨娘和那冤死的孩子一个公道了。四姨娘是个面慈心狠的,二姨娘在老爷面前抢了她的风头,她还怎么能容得下二姨娘”
另一个小丫鬟不解的问她:“可要是在鹅卵石上洒水抹油之类的法子,怎么能瞒得过老爷太太,不早就被查出来了?”
绿草斜了她一眼,又说:“我要是能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魑魅魍魉的法子,那我也能当姨娘了。你们想,四姨娘刚进府那会儿老爷宠她宠的都快没边儿了,要不是赶上二姨娘怀孕,连太太都压不住她,太太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也从没抓住过四姨娘的把柄,她若是存心想害二姨娘,肯定连后路都想好了,定不能让人查出来。”
小丫鬟似被吓到了,说:“无论她怎么做的,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她也不怕遭报应!”
绿草冷冷的说:“她要是怕报应,又怎么能在府里横行三年呢”
一个抱着一叠衣服的丫头说:“我娘和我说过做了坏事老天会加倍惩罚的,现如今四姨娘生了个女儿,自己也疯了,莫不是报应来了”众人听她这么一说都觉得有理。
厨娘怕大家再说下去会出事,忙对小丫头们说:“好了好了,昨夜是怎么回事你们也都知道了,还不赶紧去干活,若是被太太发现你们偷懒,定将你们拖在院子中央打上几板子!”
让厨娘这么一吓唬,众人如群鸟四散,各忙各的去了。做活时又和同伴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到了下午,流言的传播速度如同春天野草的长势那般喜人。府中的人都知道了当年四姨娘害了二姨娘的孩子,现在四姨娘生了七小姐就疯了是报应来了。
锦红听到这些传言时只觉得是晴天霹雳,没想到陈年旧账也被人翻了出来胡说八道。当年四姨娘见二姨娘怀孕,老爷对二姨娘越发柔情温存,眼红不已。可要是说四姨娘害二姨娘流产,自己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传言她也不敢告诉四姨娘,自从昨日生产完,四姨娘就哭闹不止,还是她让小丫头给四姨娘连灌了好几碗安神汤才睡下了。如果让四姨娘听到这些传言,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更让人看笑话。于是吩咐小丫头关紧院门,不许在四姨娘面前乱说话。
这些话传到了正院,陈氏听后很是生气,对林嬷嬷说:“是哪个在乱嚼舌根,林妈妈,吩咐下去,以后谁再敢胡言乱语,掌嘴二十!”林嬷嬷应诺后马上去教训丫鬟们。陈氏则吩咐秋菊研墨,一口气写了两封信,让秋菊找人送到身在长安的赵老爷手中。又让秋云收拾箱笼,等七姑娘一满月,就启程回长安。秋菊见太太一直没有提起四姨娘,就这么不咸不淡的把人凉在那儿,自己也不敢去提,只加快了手脚收拾,希望能快点回京。
四月的德州已经渐渐地热了起来,临近启程去长安的日子越来越近,陈氏对府里的人管束的越发严格,已经有好几个丫鬟被训斥了。四姨娘那里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生产那夜大闹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刚出生的小婴儿无聊的躺在雕着百兽的绿檀木小床上,摆弄着手指,她现在每天只能躺着,不能出门,不能见风,更不可能看到园子离得荷花,以上这些都是听身边两个服侍她的小丫头说的。
自从府里传出了有关四姨娘的风言风语后,太太就以四姨娘产后体虚,精神不济为由,把她接到了正院居住,又拨了两个十岁左右大的丫鬟照顾她,一个叫喜鹊,一个叫鹦哥。作为一个连翻身都不能的婴儿,她躺在哪里都一样。只不过,喜鹊鹦哥真不枉费她们的名字,甚是能说,每天都和郑奶娘说着府里的事儿。想是郑奶娘刚来赵府想多了解一点府里的情况,又觉得有两个能说会道的小丫头在自己跟前说笑,显得屋里没那么冷清。喜鹊鹦哥都是在赵老爷到德州上任后,陈氏在当地签了死契买来的,在府中没什么根底,一直都本本分分的,才被陈氏派过来。因为知道郑奶娘是太太找来的,为人老实谨慎,也就没什么忌讳,鹦哥和喜鹊也就将府里的事儿经常和郑奶娘说说,三人越发亲密起来。
搬到正院以后,太太陈氏来看过她几次,只是夸了几句,也没有多说别的,只是昨天林嬷嬷过来向众人公布了她的名字。林嬷嬷说,太太给老爷写信,老爷看过信后的知府里添了个七小姐,甚是高兴,当即就给七小姐起了名字。赵家到她这一辈名排到了“庭”字,她上头的哥哥姐姐都是庭字辈,姐姐们闺名都逢“草”,于是赵老爷大笔一挥,就定下了自己第四个闺女的芳名——庭萱。众人都恭贺说这足以见的老爷对七小姐的重视和疼爱,还没等满月就给起好了名字。
庭萱听她们这么说有些不以为意,按照喜鹊的说法,赵老爷有一个夫人五个妾六个孩子,除了太太生的两个男孩儿,其余都是姑娘。赵老爷在回长安的时候都心心念念的想着自己的四姨娘能给他生一个儿子,接到夫人的信后,没想到还是个姑娘,能高兴才怪。他连闺女面都没见着就起了名字。再说这“萱”字,萱不就是一种草吗,虽然这草能开花,可它还是一株草,而且萱草又叫宜男草,说明赵老爷对她还是抱有深切的希望的,希望她能宜男,招来个弟弟。可见赵老爷对自己并不喜爱。
有了名字后,四姨娘身边的大丫鬟锦红来看过她,还给她戴上了一个小金锁,说是四姨娘给的,保佑萱姐儿平安。锦红走后鹦哥对郑奶娘说:“奶娘您看,这金锁上雕刻的五福甚是精细,一看就不是凡品,可也不是姑娘用的图案啊!我听说自从萱姐儿出生,东跨院那位连问都没问过,又怎么会想到姐儿的平安,肯定是锦红姐姐私下拿来的。”
喜鹊听到这儿也有些气愤的说:“她也太势利了,以为自己怀了个儿子的时候,成天到晚的捧着个肚子,生怕别人碰着她,现如今生了姐儿,就知道哭闹,对姐儿不闻不问不说,还说萱姐儿不是她生的。对自己的亲骨肉都能这样,她也太没良心了。”
鹦哥比喜鹊大一岁,对人事也知道的多些,如此气愤,便对喜鹊说:“咱们萱姐儿可是赵府里主子,姨娘不过是半个奴才罢了,能为府里添丁,是她的福分,想要闹腾,想要摆谱,哼!还轮不上她!”
庭萱听她们这么说倒也没太伤心或是失望,她这几日躺在床上把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的想了一遍后,确定了自己不是赵家的孩子,而是被赵府的当家太太陈氏和她的亲生娘亲用了一招偷龙转凤,将自己和四姨娘的孩子调换了。并且生母还安排了郑奶娘进府照顾她。陈氏是因为曾经受过她生母的恩惠,受她生母所托,并想借此机会惩治四姨娘甚至除掉这个让她受了许多闷气的女人。可是她想不明白她的的亲娘为什么要使这么多的计谋手段把她送进赵府。
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庭萱也就没有再想,既然陈氏也参与其中,自然不会让这件事漏了陷,否则她自己也自身难保。至于四姨娘的孩子,她不知道,也管不了。